殿中一时静静地，大伙儿都在想这事儿。我想了一会儿，问她：“当时除了陆太医，还有谁在场？”她道：“日常侍候的宫人都在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历来太医来请脉，都是这样的。”“把紫澜宫的人全给朕拉到慎刑室！”永璘一脸狰狞：“朕非得查个明白！”淑妃到底在江湖上有经历，此时已恢复了镇定，道：“皇上且慢，若动了刑，反倒淘澄得大了，只怕那个幕后主使反有了提防，不但更难查清，怕更会借此杀人灭口。且牵涉的人多了，难免不冤屈了无辜的人，万一因此伤了人命，也有伤娘娘平日的好生之德。皇上且别急，别惊吓了娘娘。且扶着娘娘些，娘娘仿佛受了惊。”永璘过来搂住我，低低安慰：“朕在这儿，没人翻着了天，别怕，啊！”淑妃又道：“不如先叫那日侍候的宫人叫到这儿来，只说臣妾今晚要在这儿侍候皇上娘娘，得要他们过来侍候，这便隔断了消息。那日陆太医是在屋内说的，也就那三五个人知道，加上窗外廊下侍候的人，总计不过十人，叫他们来就成了。”我暗暗点头，她还算周详。我看着永璘道：“淑妃说得很是，皇上就准了她的计吧，臣妾信得及她。”永璘沉吟一下，道：“好，依你们说的。”淑妃此时再问：“那汤里究竟下了什么料，皇上娘娘查清了么？”我一怔，刚才急怒之下，倒把这个重要的岔儿都给忘了。
永璘吩咐：“叫陆天放来。”李大用亲去传了陆天放，他心思细密，先领他去了小厨房后，才领了过来。陆天放回道：“药材是没错的，只是多了巴豆。”淑妃微微笑了，道：“看来不是什么懂药的人干的。”陆天放看看我们，忍不住问：“臣不明白，怎么皇上的小厨房有这个东西？若是连这种地方都出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心的？臣亦不敢保得日后皇上娘娘母子平安了。”神色间已有了负气之色。永璘冷笑，道：“正为在朕的地方，所以才好做手脚呢。陆太医先回去，今晚叫黄维安来值夜，明儿你进来。这些日子，你俩轮换着在宫里上夜吧。”陆天放谢了恩，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象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身过来跪下禀道：“皇上，臣自随龙侍驾以来，蒙圣恩浩荡，一直寄臣以腹心，专为娘娘看脉，臣本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今臣有一言，不敢不禀于皇上，望皇上恕臣死罪！”永璘看看他，道：“朕恕你无罪，说吧。”陆天放谢了恩，道：“娘娘身子原本孱弱，侍驾之后屡受惊吓气恼，加之宫务忧心，于心力损耗极大，娘娘心思本沉，是个使心不使力的，忧则伤身，这身子越发弱了。此刻身怀双龙，实是不能再着气恼，请皇上多加留意。臣今日冒犯龙颜说句该杀头的话，皇上得先预备着娘娘的寿材冲一冲喜，许于娘娘母子有益。”除了永璘，所有屋中侍候的人都变了色。这岂止是杀头的罪，这简直是灭九族的罪！永璘日常最忌讳的便是说我死。
永璘盯着他问：“噢？你也信这个？”陆天放道：“臣是行医的，敬天敬祖敬皇上，平日里最不信这个事儿，也最恨人拿这事儿来装神弄鬼的。但娘娘此次所孕龙胎身形较大，娘娘骨胳轻巧，分娩之时极险。臣与三公子原先早已计议着一伺娘娘孕满七月，便以催生之法令娘娘早日产下龙子，或可救得娘娘母子，只是黄太医力保娘娘可足月生产，臣医道浅显，自不敢多言。前日三公子请平姑姑见过娘娘的腹部肌肤，说道已薄如蝉翼，而此后之日正是胎儿增重最快之时，因此臣与三公子不无担忧——皇上，臣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民间原有冲喜一说，也间或有效验的，皇上姑且一试。”言下之意，有备无患，死马当活马医。永璘道：“寿材棺椁一事，朕早已备下，所选为沉香黑檀与金丝楠木都是最上等的木材，当是不会有差池。”我笑问：“皇上给臣妾也备了这人吗？”我知道他自己备的是这个，乃是林中上千年的古木，极是难得。他道：“这种木头百年不遇，如何做进两副？朕曾答应过你同棺而葬，自是不能失言于你。”我看着他，实是记不起有此一说，但他的用心倒不能不让我感动。
他却不再理我，转向陆天放道：“这种事你跟三郎怎不早奏朕知道？亏你还说朕寄你以腹心，哼！”“皇上，”陆天放叩头道：“胎儿早产往往不得保全，即或保全，也多恐体质羸弱，臣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况且上次娘娘早产，差点送了性命，三公子跟臣日常说起，都不觉心惊，论起来也无十足的两全之法。那黄维安又说得那么肯定，他用药高明，三公子也说他有奇术，臣等医道浅显，岂敢乱言不知之事？娘娘近来脉象尚还平和，而龙胎脉搏象也极有力康健，臣等也不明其理，想是黄维安用药确有其独到之处。臣多有不及。臣今日这么一说不过是提醒皇上多加小心，并无别的意思。后宫下毒下到了皇上身边，臣也是闻之惊心的。”永璘唔了一声，出了一会儿神，道：“你的忠心朕知道了，先退下吧。照朕刚才说的去传旨意。”陆天放再度谢恩，小心翼翼地退出殿去。
陆天放走后，永璘便命人取五百金去赏给他。淑妃笑道：“为一副寿材赏人，皇上也真奇怪。”永璘道：“朕赏的是他的忠心，敢冒杀头之罪要娘娘备寿材的，换一个人，他的头便不保了。嘿嘿，这个人有胆又忠直，难得！”
大殿内一时静静的，我玩着永璘手上的戒指，在他手心中划：生非同生，死而同穴。他的情不能不叫我感动，平姑姑进来说紫澜宫的人已都到了。淑妃蹲身请旨出去处置。永璘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