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走了百余步,便累得不行,平姑姑道:“前头便甘泉宫,那儿靠水,地面又是一递儿的木头跟青石板的,好走道儿。”岑夫人道好。我上了辇,让他们抬我过去。
到了甘泉宫,我仍下轿,缓缓走着。她问:“刚才一路上碰到的,都是新进宫的秀女儿吗?怪面生的,以前没在宫中见到过。”我点点头。她压低了声音,问:“皇上都召幸过了?”我道:“召幸了几个,大半儿还没见过君王面呢。永璘不乐意去,我也没法子。”她笑:“你面子上劝过也就尽了本份了,别总叫他去别的女人那儿,不然会叫他误会你不肯侍奉他,疑你心里有别人。”我道:“还好,这点上他倒还是比较信得过我的。”她回头看看宫女们,平姑姑会意地示意侍候的人都退下,扶了我坐在临水的栏杆边,自己也退开十来步外侍候着。
岑夫人走上前来,坐在我身边,方低低道:“娘见过皇甫绍了,不但没怪他,反倒挺喜欢他的,说他稳重,克制,儒雅,有君子风度,脾气儿也好,倒不比皇上差。”我转向栏外不远处的一处假山瀑布,悄悄伸指抹去沔。她轻叹一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姻缘天定,你想开些吧,更别在皇上面前露出一星半点儿,他那个性儿,是断不容得此事的。”我不语。“你如今又有了皇子,”她道:“就安份跟着皇上在宫里过日子吧,皇上待你算是极好的了,大哥说你遇险的那天,皇上本在听大臣们说吏和,太监一赤报,他当即便站起身就走,连衣服也不及换,丢下满殿的臣子们赶去救你。自建朝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呢。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唯因爱极了你,若是知道你心中有了别人,也就翻脸得更厉害,也会比别人更恨你,宫中原传过废后的传达室闻,我们在家里,都提着心过日子,就生怕你有个错失,没法子相救。说是寝食难安一点都不虚张。”我轻轻道:“她不会废后的,他前儿给了道密诏,说永不废后,凭这道密诏也可保萧氏三世太平。”她微微张大了口,似乎不能置信,但我肯定地点头。她才真地信了,道:“怪道家里丫头小厮说前儿个刘全去府里传旨,却不明宣,不让家里人叩接,除了娘不准其他人入内听诏,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为了这个——那干嘛不明说呢。”我道:“这恩典不是常人能受的,说出来会惹起多大的乱子啊,萧氏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不是平白惹是非吗?他这么处置还是对的,是为了萧家着想,也为了这个缘故,我更感戴他。”
她出神半晌,站起身来,整整头发衣服,神色庄重,跪了下来,道:“臣妾代萧家谢谢皇上娘娘如天之恩!”我道:“你起来吧,这不是我下的旨,你只谢皇上就是了。”她起身,脸上又浮现出笑容来,道:“若不是娘娘侍候得皇上高兴,皇上不也不会给这道密诏。娘娘于萧家是有大恩的。”我转着手上的戒指,道:“侍候皇上也不少时日了,提心吊胆的便是怕因犯了错儿连累了家人,连累了孩子,他的这道诏书也确实解了我的后顾之忧,从此后可以放下这段心事教养皇子了。”她问:“密诏中也保了皇子?”我轻轻点头。她笑了,道:“本该如此么,是你平日里想得太多了。”我摇摇头,道:“你不知道皇上这个人,他心底里什么都清楚明白,他开始想用威压赶走我心中之人,后来见不行,便用柔情,现在更用恩惠,无大量就是一个目的,要我把身心全部给他。”她笑道:“可见他爱娘娘之深。”我轻轻叹口气,道:“你不懂——他越是这样,便越不能叫他得到全部的我。否则再有密诏也不管用,三公子说的对,男人么,越得不到的越是好的,我是感激他的,可是感激不等于施舍,他也不要施舍的东西,我也爱他,可是我心底还有家人,有皇子,有……”我咽下了下面的话,发觉自己今天已说得太多了,微有点后悔。她也轻轻叹了口气,道:“听三哥说,那个人对你也着实不错,简直是百依百顺,从没发过一次脾气,使过一次性子,这也难怪你放不下他。”所以永璘怕我比较,怕有人真的比他强,怕他心爱的女人说他并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好强惯了,什么都要争,在女人心中的位置也不例外。
岑夫人甚是机灵,见我不想再谈,便转过话题,道:“听说公主前日绣了个荷包儿给景贤世子?景贤世子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儿的荷包呢,躁得脸都红了。”我含笑,轻声道:“不是第一次也就不必送了,唯是第一次才记得牢记得真切。”她笑望着我道:“我就知道准得是你的主意,你真有意把公主嫁给他?”我道:“不是我有意,是皇上一直都有这个意思。明里暗里提了好多次了,我也不得不为他花点心思。何况公主怎么说都是我亲生女儿。其实论孝堂的才气品行,是有点儿委屈了他了。公主除了美貌,没什么拿得起来配孝堂的。可皇上那性子,是顺我都昌,逆我者亡,他辛苦将孝堂弄进宫里来送给我,并不是单要给我多个义子,逗个笑话儿的,他是要给公主一个终身。公主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到底也怕公主将来嫁的不好,受了委屈,更不忍让公主远离,孝堂是从小儿看大的人,到底放心些。”她沉默了一下,道:“只怕也未必如你所说的吧,孝堂进宫时还小,不知品行如何,万一将来他不好,皇上也不会把公主配给他。”“那还不简单?寻个借口早就打发了。”我道:“宫中除了皇上,不能留男人住,这是规矩,皇上之所以肯留他,肯栽培他,便是因他性情儿好,脾气好,皇上的眼睛——比针还尖刺,看人一向很准的。”她笑:“那不成了相面儿的啦?你也把他看得太城府了,无忌都说皇上这个人,有时跟孩子似的,很率真的。”我暗暗苦笑,道:“是吧,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她没有跟永璘朝夕相处过,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只是这话儿也不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