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如今还有什么不幸的消息可令我动容?他道:“淑妃娘娘姻侍奉皇上太过操劳,于半月前小产了。”我睁开眼,他并不似在说笑,这倒是件意外的消息。她如今是宫中最受宠的女人,想必保护的无微不至,又缘何会出这样的意外呢?我问:“可与几位太医跟三公子有关?”他冷笑:“在下从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相信陆黄二位太医也不会这么做。她确是侍奉皇上时不小心摔倒,以致小产的。当时皇上与众宫人亲眼所见,亦救治不及,如今淑妃仍在伤怀之中。”我点头道:“丧子之痛,我亦感同身受,确是令人不堪回首,淑妃确是可怜。”复合上眼,默念往生咒,为它超度。“加上太皇太后身子不愈多日,几间空着的宫室接连传出闹鬼的奇闻,三位宫人意外落水而亡,凡此种种情事,使后宫在娘娘走后,几无一日安宁,皇上便据此以为,宫中少了娘娘的福庇,才生出这许多祸事来。”他款款而谈,声音镇定如常,便象在说什么平常的事一样。我暗叹,原来,永璘把我当成了一顶后宫的保护伞,护法佛了,难怪他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来让萧子风请我回去,想来如果差其他人来,我多半未必答应。那便让事情无法转圜了。而萧子风与我关系非同常人,既是至亲兄长又有恩于我,于我跟永璘之间的事也几乎是无所不知,这世间如有一人能说动我,也恐怕便是他了。萧子风道:“那在下就不打扰娘娘的清修了,娘娘保重,相信再见之期亦是不远。”我不语,话说到此,多说也是无益。听他走了几步,近前道:“娘娘,盼你能凤凰涅槃,再度重生!告辞!”脚步声渐行渐远了,我继续诵念经文。
永璘派了孝堂带了全副的皇后銮架前来迎我。孝堂一身簇新的世子礼服,顾盼之间,光彩照人,比之前几个月,他似乎又成熟了好些,越大越是态度沉稳。隔窗见他带人走进僧房,令人放下皇后冠冕朝服,手捧皇后如意,朗声道:“天子差景贤世子替圣上来迎凤驾,请娘娘更衣。”我微笑打量着他,道:“世子免礼,其他人退下吧。”孝堂示意其他人退出屋去,在外等候。趋近身前,道:“娘娘,皇上正在宫中等候娘娘,请娘娘尽快起驾吧。”我笑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回去?”他沉默了片刻道:“回宫虽非娘娘所愿,却是不得不然,娘娘想必有成全之心,小臣知娘娘心中之苦,却不得不违心前来迎候娘娘,亦非小臣所愿,世上之事,多不从人心愿,望娘娘体察上下之心,再度勉为其难了吧。”说罢撩袍下跪,从容道:“小臣代后宫代万众黎民叩谢娘娘懿德!”我伸手扶他起身,暗叹不已,宫中唯有他深知我的无奈与屈辱,若不是他的解人,我恐怕更会寂寞伤怀。我打量着他,问:“世子可好?”他道:“小臣尚安,唯日夜思念娘娘,不知娘娘凤体安否,庵堂清苦,娘娘可好吗?”我点头道:“我也好。世子的功课没落下吧?”他道:“照娘娘以前的吩咐,从不敢有一日懈怠,自娘娘离宫后,小臣还加了一次福寿经,为娘娘祈祷平安。娘娘,小臣常自思念娘娘慈容,言行,盼能再度侍奉娘娘。”我的鼻子发酸,我知道他是真心话,他待我如亲生母亲,孝顺懂事,从不给我惹事,我有了不顺心的事,也唯有他默默开解陪伴,我相信,日后我年老无依之时,也唯有他会不离不弃,侍奉尽孝。他的成熟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我伸手搂住他瘦弱的身体,能感到他在我怀里微微颤抖抽泣。
过了好久,我放开他,他伸袖抹去泪水,强笑笑,指着那些衣物道:“此乃皇上令人连夜赶制的新衣,因时间紧迫,故未及为娘娘量体裁衣。原是按娘娘离宫前的尺寸做的,娘娘且试试是否合身?”我点头道:“好!”他便默默退出,唤进宫女来为我更衣。
我穿戴好旧日的衣衫,宫女执着镜子,镜中已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曾经的皇后,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个气度无匹敌的贵妇人,那不是我,只是那个叫萧珩的女人!我示意她放下镜子,再次整理了衣衫,缓缓走出僧舍。
孝堂站在外面,见我出来,回身行了礼后,凝佇了我片刻,道:“娘娘依旧玉貌天颜,仪静体闲,真不愧风华绝代四字,天下谁能稍簪其缨?”我微笑道:“世子谬赞了。”伸出手去,他持手让我搭住,引领我缓缓走近凤辇,扶我坐入辇中,退后,转身,高喝:“起驾——”凤辇纹丝不动地抬起来,平平稳稳的,缓缓前行。
永璘真够费心的,叫后宫所有嫔妃在正坤门内跪迎我回宫。我低眼扫视她们,看见淑妃亦跪在其中,便轻轻抬手,止住步辇,扶住同内监,走下辇去,搀扶起她道:“淑妃身体欠安,原不必迎驾,如此恭敬,让本后心中如何能安?”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神情感动中带着无限的委屈,道:“皇后为民祈福,居陋室,甘清苦,如今愿满回宫,乃后宫万民大喜之事,臣妾焉敢如此托大,不来迎驾?娘娘此话,令臣妾无地自容。”我携她的手走向凤辇,要扶她上去,她忙推辞:“这是皇后之辇,臣妾如何敢僭越?请娘娘自行上辇吧,臣妾从旁侍候。”我微笑道:“辇好不如身子好,本后不忍见你扶病步行相随,若折损了身子,本后如何过意得去?来吧,跟我上去坐,此是从权之举,淑妃别再推辞了,若皇上知道淑妃劳碌,只怕也要担心难过的。淑妃不该致遗君父之忧啊。”说着,强拉了她坐到辇上,她神色不甚自在,我随后坐到她身边,吩咐起驾,在众人一片复杂难辨的目光中向奉乾殿缓缓行去。
永璘穿了天子常服中最华美的一套衣冠站在殿前等候。抬辇的太监停下步子,我携了淑妃下辇,走向永璘。
到得近前,下跪叩头:“罪妾萧氏叩见皇上!谢皇上不罪之恩!望皇上允罪妾入紫云宫忏悔自省,以示皇恩浩荡,泽被众生。”他道:“皇后何罪之有?你入庵乃是为了天下黎民安康福足,虽不无自专之罪,但小过不掩大德,皇后不必请罪了。紫云宫是朕母后旧居之所,素为朕所敬爱,皇后选那里清修,为朕的母后祈福,朕怎会不允?皇后请起。”顿了顿,道:“淑妃也起来吧。”我知他在殿中必已设下酒宴相迎,但实在不愿再到那里面去,但抢在他开口之前道:“臣妾实无颜再踏入奉乾殿一步,望皇上体谅臣妾之心,允臣妾这便去紫云宫吧。淑妃身子未愈,又在宫门前跪了半天,皇上好好安抚于她,请允臣妾告退。”下跪三叩,伏在地上,也不去理会他的表情如何,只要他不答应,我便不起身。过了好久,听他道:“好吧,那你先过去吧。”我道:“谢皇上!”起身上了步辇,转向紫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