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常心里面嘀咕:他出去才几天工夫,是无法了解这么多的。大概,这都是他在徒步考察长白地区时了解到的情况,难得博闻强记、如数家珍。于是便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问:“看样子,授卿对此是有些谋略的啊!”
吴禄贞手里的计划书捏得发烫,早想摊开,但怕他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发烦,还是先引起他兴趣来再说吧。于是说:“窃以为,我们可以在珲春设立延吉厅木植公司,在延吉、黑顶子设立分公司,只要购买一批伐木火具分给各个山场,就能四时伐木,充分利用此地资源富民强国,督办以为如何?”
哼,想得美,陈昭常心里大不以为然:延吉这个地方,到底属于我大清国还是韩国的都还在争论之中,日本人也驻军在龙井村与我们分庭抗礼,日有争端,时有矛盾,现在已经顾此失彼、应接不暇了,哪里有时间与精力搞建设?延吉若有所失,不是为他人作嫁衣?我正讲他好擅其功,他居然还擅其功,这家伙真是个不安分的人,没事找事干!
陈昭常一头恼火却不说出来,用手捋着稀疏的胡子,笑眯眯地问:“授卿想过没有?这深山林密的地方,怎么解决运输问题?”
这督办也不是无知人,他提的问题正在要害上。过去伐下的木料都是在冬天顺冰道运输,等第二年冰雪消融时在河里放木排运走,时间长效率低,谈不上开发。但吴禄贞胸有成竹:“我们可以由山场到各条河流间修建轻便铁路,一年四季就可以运送了。”
“需要修多少铁路?”
“不多,由三道湾至布而哈通河50里,由旺清至嘎牙河60里,由珲春东沟至红旗河70里……”
陈昭常倒吸一口冷气:“要修几百里吗?”
“充其量300里,便可以由山场运输到各条河流,入江后编成木排到图们江口,就能有大船搬运了。那时候,浩浩荡荡的的木料运送到天津、烟台、上海等地,先托殷实的木材商人代销,等我们股本充足了,再于各处选派专员,驻扎经理,必定能获得丰厚的利润。有钱了,我们造它几座戍边楼、还可以办学校、开医院……这个地方就富饶起来了!”吴禄贞策划多日,有了完整表达的机会,说得眉飞色舞、两腮泛红,仿佛见听到火车鸣笛,看见木料车载船装驶向各个大港口一般,连他也被自己的宏伟蓝图陶醉了。
陈昭常听他说天书一般,越听越觉得可笑,轻声问了一句:“这得花多少钱?”
吴禄贞把自己的策划书摊开来指点着:“你看,在《采伐图们江森林条议》办法中,有关于修建轻便铁路及购买各种机器的预算:桥梁及铁路铁轨27万两,载重量10吨的车50具2万多两,装载两吨的车50具一万多两,火车头5具227550两,伐木火锯20具84000两……以上经费支出合计需要389250两,铺设道路及购买零星机件都没包括在内。”
“哪里来这么多银子?”陈昭常轻轻地把他的方案卷起来,推到桌子一边。
如同正兴高采烈喝酒时被人夺了酒杯一样,吴禄贞好难受,但为了说服对方,他依然耐心解说,同时把奉献出自己基金说了出来:“我赴东北时,肃亲王赠的十万两银子可以拿出来使用。”
这才四分之一,难道你还要我捐赠十万不成?陈昭常心中不悦,遂转移目标:“嗯,授卿公而忘私,在下实在敬佩。只是,建设延吉是百年大计,岂非一朝一夕商议得好的?久闻帮办诗写得不错,能否让在下拜读几首?”
他这是转移大方向啊,吴禄贞不快地问:“要吃早饭了吧?”
“不要紧,下人送饭时,多送份来就是。我实在于诗歌喜欢得紧。”
朝廷腐朽、官吏昏庸,这就是中国的病根。这个混日子的督办,全然不顾民生好歹与地方的建设,连政绩也不要,与他有什么好说的?说不定,又把我建设延吉的计划当作他“小报告”的素材了,在他笔下,不知又会歪曲成什么样子……他不就会几句歪诗么?这等酸儒就是靠文字入仕的,附庸风雅也不挑个时间地点,存心拿我的计划不当事,给他西瓜他要芝麻,那就给他看看!
于是说:“承蒙督办夸奖,实不相瞒,在下只是天亮前打了个旽,还没吃早饭哩。等会来请督办出题考察下官如何?”
“太好,太好!”陈昭常附掌乐了起来,为了在下级面前显示才华,先要拿他一手。一介武夫,不过会打个油而已,权当自己是考官,暗自得意,看他逃避的模样,定是腹中空空,放他走了,好不得意--看他还拿什么计划来烦人!
“早饭后,我们到公署去写吧?”
“那也行,公署里有什么事还能带办着。”督办答应了。
彼此吃了早饭,进了办公室,陈昭常亲自磨墨,要为难他一下。吴禄贞也不客气,提起笔来才问:“督办出什么题目?”
“这……你不是说,我们给延吉带来了春天吗?写一首春回之诗如何?”
“好!”吴禄贞一边舔笔一边思索,片刻已有诗句,于是提笔写来:
大地春回万象罗,
太平一曲听宣和。
镫联塞上明珠灿,
日丽天空宝镜磨。
几阵边风闻唳雁,
频年乡梦赋归驼。
新诗且下良霄酒,
一任流莺自弄梭。
吴禄贞写一句,陈昭常点一下头,暗暗心惊:此人不凡!胸襟抱负及才情豪气如霜锋毕露,若有时机,他必成龙首无疑。于是边看边击桌子,还情不自禁地称赞:“好诗,好诗,豪气纵横、情景交融……”看到最后一句,他赞不下去了,怀里揣着的信件也如烙铁一般火烫,连两腮也发热了。
见他突然不作声了,吴禄贞反而问他:“督办以为在下的收句不好是吗?”
“好啊,好极!”陈昭常镇静下来,“帮办大人胸襟坦荡,如宝镜明光,哪惧流莺弄梭?!”
“可那流莺也太不识趣了,嫉贤妒能,搬弄是非,也是个长舌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