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我授卿,别无相赠,口占一词《西江月》也表我的心志。”
“好,小女喝下这杯恭听就是。”她一仰面喝得底朝天。
吴禄贞手撑着桌子,一字一句吟出一首诗:
“《西江月》戊申秋中,自延吉奉檄回奉天作:
报到金牌罢戍,
空教壮志飞蓬。
关心明月满帘栊,
偏是嫦娥情重。
回首乡关何处?
长空几阵飞鸿,
凭捋秋信寄江东
万里封侯一梦。”
寄情诗词,深沉明快、豪放隽永,这才是男儿本色,更让余秀敬佩。她提出一个要求:“授卿,你能再念一遍么?”
吴禄贞不解,但还是又念了一次,语更铿锵。听罢,余秀站起来靠桌而立,轻轻地说:“授卿,我记下了,既愿当你的红粉知己,岂能不解你豪情壮志?此时,虽没有月满帘栊,此处,却偏有嫦娥情重。酒,你慢慢地斟,菜,你慢慢地吞,我也是无以为赠,只有以你的词为词,唱一段作为回报如何?”
“你记住词了?了得!”
“你且听来--”她一句京韵叫板,然后唱出两阙反二黄,旋律凝重,节奏缓慢,将凄楚悲愤的《西江月》情绪尽情表达出来了。这次不像往日在舞台上那么低婉,她唱得激越高亢,荡气回肠,在只有两人的楼上产生巨大的共鸣,比舞台上的效果更为突出。
吴禄贞听得如痴如醉,持筷敲碗,为她击节伴奏,将十分词意,嚼出了十二分的意境。吴禄贞醉了,余秀痴了,窗外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狂叫:“唱得好啊!好--”
大街上嘈杂的叫喊惊扰了两人的仙境,吴禄贞恼火地跑到窗口,探身向下面吼了一声:“乱叫什么?扰人静雅,散开散开!”
他虽然穿着便衣,那气度也非同一般,一张口,湖北官话更与众不同,惹人注意,人群中立刻有人猜测这人是谁?正在这时,总督府差人正奉命来找吴禄贞,到他家中听夫人说在七星楼,赶来正看见他探身出来,连忙喊:“吴参议,总督请你回府去--”
他这一叫,大家顿时明白其身份了,议论纷纷:
“原来是总督府的吴大人啊!”
“听说才从延吉回来不久,帮办被撤了……”
“撤他职务的人真是有眼无珠,连日本人都怕他的,这样的人朝廷却容不得他。”
“不是他,间岛早被日本人全占领了!”
“何止间岛,连吉林恐怕都保不住……”
底下的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围越多。百姓心中有杆称,口碑相传,更将他神话,于是都围在下面一睹英雄风采。
差人一喊,吴禄贞反缩回了身子。见不到人了,差人以为他会跟着下楼来,却半天不见人。只有走进饭店,就要上楼去请,在楼梯口被老板拦住了:“官人,楼上不营业,被包了,请留步!”
差人大叫:“我是奉总督之命来请吴帮办的!”
吴禄贞在楼上听见了,大声对楼下喊:“这里没有帮办,只有吴禄贞,要找他的上楼来!”
老板这才放行。差人上楼一看,包厢里只有两人,一男一女,脸色赤红,酒菜初动,才知来得莽撞。可为了差事,只得请安,然后把来意说了一遍。
“回府议事?”吴禄贞听了咧嘴一笑,他回来多日了,徐世昌当不知道一样,一次也没召见过。有回他找了去,却别门人拦住,说总督不在,他气得再也不去督府了。
“是的,总督说有紧要公务,需要大人去商议一下。”
现在找去干屁事?吴禄贞没好气地说:“既然总督撤了我的职,那就是不要我办事了,还叫我回去干什么?余小姐,我们喝酒!”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一杯、我一杯,边吃边说,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旁若无人,急得差人团团转,只有跪倒地上哀求:“吴大人,间岛军情如火,日方新任日使伊集院提议界务办法,朝廷要你立即赶赴京城提供咨询。”
听说间岛的事情,酒杯滞留在唇边,吴禄贞喝不下去了,他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杯中酒溅出一半,重重地吼出一句:“知道了,就说我知道了!”
差人不知他什么意思,吓了一跳,赶紧回去报告。余秀又给吴禄贞斟满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告辞道:“我该走了!”
“还有两道菜没上来呀,我的话也没说完……”
“无须再说!意在杯中,话在酒中,情在心中,这里全知道!等我大展宏图的那天,再来领你的心意吧!”吴禄贞拍拍胸口,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仅仅迟回半步,就听见徐世昌在大厅里连连责骂:“职官无品!职官无品!”
吴禄贞知道,这是针对他的责备,也不报告,径直入内才双拳一抱:“无品职官吴禄贞参见总督!”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禀报的差人立即退下,徐世昌见正被批评的人分明听见,却心平气和、心甘情愿地担当骂名,好不尴尬:吴禄贞呀吴禄贞,你到哪里喝酒不成?你与戏子哪里幽会不行?为什么偏要到闹市中心的酒楼上去?吃了喝了说了笑了还要唱起来,引动一街人看热闹,如此骇世惊俗,毫不检点,传到朝中,上头不是怪我治军不严吗?!
可是真见了面,他又不便当面指责。毕竟只听下人一面之辞,这吴禄贞素来又雄直悍快,未必认错,正要用他的时候,真不能把他得罪了。本来调他回来一直没有召见他,就是存心冷落、杀杀他的傲气,要他自省过错,默认其责,谁知他文以文狂,武以武傲,依然举止荒诞,对他只有以柔克钢了。
徐世昌按下怒火,起身相迎:“授卿,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不见你?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