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九洲风雷
42191000000091

第91章

说来也怪,那次范小宝的手气确实好得邪门,“双二单五”,一袋烟工夫就将吴麻子带来的散碎银两和十五吊铜钱全赢到了手。吴麻子满脸紫红,他忽地站起来,盯住范小宝低声说了句:“小子,有种的明天再来。”次日,范小宝果然赴约。此番他的气势更盛,一上来接连抓了两把“至尊宝”,即“丁三”搭“二四”。这两张牌点数小,又是杂牌,但依照牌九的规矩,却是最大一副对,玩牌九的有句俏皮话“丁三遇二四--绝配”。如此玩了不到五轮,吴麻子又输了个精光。这下吴麻子急了,回手从包袱里拿出个黑漆首饰盒,说是他婆娘(绰号“碧眼狐”)的嫁妆。范小宝暗笑:一个做臭腌咸菜的家里能有啥值钱货?他随手掀开盒盖冷眼一瞥,浮头一层无外乎是些金钗、银镯、铜耳环,且成色一般。估摸整的东西加起来,顶天了也就值二三百两。“好,就再赌一把。二爷输了,连盒钱都算给你。”范小宝爽快地说道。范小宝一翻牌,竟是长三配二板,也就是六点加四点,刚好是牌点里最臭的“闭什”。再看吴麻子是一对十二点的天牌。没辙,愿赌服输呗。范小宝懒得计算那些零碎首饰,准备直接丢给吴麻子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然后再接着玩。“慢着!”吴麻子一手按住范小宝的银票,一手撤开首饰盒的表层,下面的二三层里装的竟是白玉、翡翠、猫眼之类的名贵的宝石,更有三颗夜明珠、和一块食指大小的祖母绿:“小子,你可给我瞧仔细喽。”范小宝顿时就傻了: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杜十娘的百宝箱啊,往少里讲也值三万两,自己哪赔得起呀。但当时观战的还有八九个人,赖是赖不掉的。范小宝无奈,只得将身边所有现钱和银票都给了吴麻子,还硬着头皮当众写下“范小宝欠赌债三万五千两,以家产做抵,月内还清”的字据,并按了手印。范小宝将自己所有的存额和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算了算还不到六百五十两,而朋友们闻知他沾上这路事,早就躲得没影了。范小宝没法,只好实话实说,将事情告诉了父亲。范小宝因贩盐生意连年亏本,手头正缺钱呢。听完此事,差点气得吐血了,将范小宝一顿狠揍,赶出了家门。范小宝只得到小东门外娘舅家暂时安身。母亲严氏、兄长范大宝先后拿出自己的私房,偷偷交与范小宝。尽管如此,也凑不到四千两。范小宝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吴麻子根本就不姓吴,更不开什么酱菜园儿,他原是大东门外三牌楼“恒顺宝局”看场的主管千手将。千手将婆娘原是上海滩“十姐妹帮”成员之一小脚阿娥夫妇介绍的。小脚阿娥因相貌端秀,又善于应酬,可谓八面玲珑,讨好了不少赌客,又由于她的一双脚比一般妇女裹得小,因此人们给她起个绰号“小脚阿蛾”。她本姓顾,自称是梁山好汉“顾大嫂”34代玄孙女--自幼父母双亡。因家境贫苦,无力赡养,便送给江苏常熟一家姓赵的为童养媳。“小脚阿娥”的元配丈夫赵大成,是一个裁衣匠,年龄比她大十三岁。后来两人从常熟来到上海,设摊做成衣,夫唱妇随、同甘共苦。只是同居十年,竟未生一男半女。

当时小东门一带,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居民住房非常紧张。因此,赵大成的裁衣摊设在一家“仁和客栈”的天井里。裁衣摊原很简单,两只竹马搁上一块木板就行了,并不占多大地方,又不妨碍仁和客栈的营业。小东门际家石桥这个地方,有条河浜与环城河相通,沿河两边原是明暗赌场和私娼汇集的场所。做娼妓当然需要华丽和时髦的衣服来招引对方。因此,赵客栈大多是单铺,只有三四间房,客栈主人称老板。大成的生意倒也兴旺。“小脚阿娥”自从来到上海,每日帮助其丈夫接待来做衣服的赌棍和妓女,看到客栈里那些污浊行为,时间久了,逐渐练得能说会道,善于应付。有时烟花和前来风月场所鬼混的赌棍发生纠纷,她也能挺身而出加以排解,使双方心悦诚服;有时,小瘪三敲诈私娼,她也能帮助对付几句,使小瘪三不敢过于逞凶,从此,这“小脚阿娥”在仁和客栈里也有了些小名气。当时有一个从杭州新来上海滩的小“瘪三”叫张寅,是徐九的门徒。一次,他在这里嫖了娼,不但不给“夜香钱”,还在这个私娼面前控了臭。这个私娼无可奈何向“小脚阿娥”哭诉。小脚阿娥随即叫了金绣、阿桂姐,来到小东门码头边,找到小瘪三张寅,上前一把揪住不放。张寅甩走不得,只得给小脚阿娥等人牵进如意茶楼。这时,满堂茶客正在喝茶聊天。眼看三个女人拖着一个男的,拉拉扯扯走上楼来,倒觉得是件新鲜事,都起身凑前围观。小脚阿娥面对众人说道:“各位看看,这个家伙名叫阿虎,是徐九的门徒,依仗他老头子的恶势,嫖女人不给钱,拍拍屁股一走了事。请各位看看,他想白困女人。”这天,徐九刚巧也在如意楼喝茶,正和自己的门徒金廷荪、邾葆三商量一些事,听到几个女人声音,一问根由,原来是自己门徒干的好事。他也知道小东门地段有几个婆娘是不大好惹的,据说自己的夫人和她们还情同手足,现在自己又不好出面,随即对金廷荪说:“你出去叫开!”金廷荪步出内室,一眼瞥见小脚阿娥站在人丛中柳眉倒竖,怒目眼圆睁,双手叉着腰,一副铁板脸,赛似一个女强盗。他上前一把拖过张寅,随口臭骂了几句,从衣袋里抛出四元大洋,放在桌上。小脚阿娥眼见目的己达到,乐得起舵收蓬,就把银洋交给私娼,打个招呼,一同下楼而去。从此后,小脚阿娥名震旧上海滩。

再说赵大成年未满四十,却己未老先衰,再加上又染上大烟瘾,形象更为猥琐。仁和客栈进出的客商,看到小脚阿娥的模样,不免为她不平。有的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有的说:“怎么搞的?好端端的一个女人会嫁给这个男人,真是天晓得!”这些私谈,小脚阿娥不听还罢,一听更是恼恨自己这个脓包丈夫。于是,她巴不得丈夫早日死去,免得耽误自己。离赵大成裁衣摊不远处,住着一个人,名叫范开泰,南汇籍,是个“通”字辈的青帮流氓。年纪三十开外,人品生得倒也端正。因他专做乌木买卖,因此绰号叫“乌木开泰”。由于温州和福建木商运来的乌木,都是经过他手转卖出去,乌木开泰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当时外地来沪的木商,均住在小东门一带,他也就经常在这里周旋于各客商之间,有时赔他们推推牌九,有时带他们到附近的私娼家寻欢作乐。乌木开泰经常进出仁长客栈应付客商,看到小脚阿娥的脸庞儿尚称端秀,身材也生得结实,自幼跟常熟一家杂耍艺人练走线绳、高空翻等,会两下花拳绣腿功夫;小脚阿娥也看到乌木开泰生得一表人材,正在壮年,比起自己的脓包丈夫来,大有天壤之别。你有心,我有意,一个不顾对方是有夫之妇,一个不择对方是街狗野男,双方经过几度照面,己是两心定情。乌木开泰眼看这之物,乐得接收。于是,小脚阿娥把心一横,将元配丈夫一脚踢开,双遂和乌木开泰姘居起来。赵大成见结发妻子竟被别人占去,如今剩下了独身一人,心中怎不恼恨?因恨生郁,;因郁生疾,更因烟瘾难熬,就把家里剩余的杂物,变卖得一干二净。不到几月,因饥寒交迫,就此一命呜呼。乌木开泰自从有了小脚阿娥作内助,乌木生意越做越旺,作坊逐渐扩大。如今小脚阿娥做了老板娘,在女流氓中更是趾高气扬。有些妓院和私娼有为难之事,不时要求她出面干预。于是,她除了做乌木生意外,还兼收各妓院和私娼的“月槛钱”。乌木开泰因生意繁忙,顾内不顾外,管理帐目尤其需要人,于是,他把自己的堂侄--原是“恒顺宝局”主管千手将(因在另一场赌局中被对手发现作弊剁掉了两个手指头从而金盆洗手宣称退隐江湖……)范过叫来帮助管理帐目。这范过后来就做了金刚钻阿金的上门女婿。金刚钻阿金,年纪四十岁左右,苏州人。在城里和丈夫开设万昌珠宝店。金刚钻阿金的丈夫在世时,原想在万昌珠宝店旁边的空地上建一座房子,扩大店面。后来她丈夫去世,无心扩展营业,就把这块空地搁置起来。当时三牌楼地段有个地头蛇商人,绰号“烂块头胡根”,看中了这块空地,想建屋开店,就与阿金商量,要压低地价购买这块空地,阿金当然不答应。烂块头胡根仗着地头蛇势力,有心要吃吃这个孀妇阿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招来木工强行建房。金刚钻阿金见此情况怎肯罢休,虽然她手上有钱,而且与官府有交往,但她毕竟是个寡妇,谁都看不起。如若诉诸官府衙门,那花费要比卖地高出几倍。与其在饿狼里投食,不如自行解决。阿金与阿桂姐是同门姐妹,便求救于徐九。也巧,徐九出门办事己一月有余,且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便也作罢。她考虑再三,听到城隍庙乌木作坊老板娘小脚阿娥在流氓群中能动口又能动手,倒有几分厉害,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亲自登门与小脚阿娥商量。小脚阿娥知道金刚钻阿金是万昌珠宝店的老板,是串朱门、走富户,专做钻石生意的富商。为了要在阿金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便一口应承下来,并着人约定了时间。那日,小脚阿娥邀集了十几个女流氓姐妹,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在登上了约定地点--罗春阁。在茶桌上,小脚阿娥与烂块头胡根据理力争,并把前因后果剖析得头头是道。在流氓白相人吃茶的场合里,虽然双方都是混迹旧上海滩的小瘪三,但彼此总还得讲些“道理”。在小脚阿娥唇枪舌剑的冲击下,地头蛇烂块头胡根哑口无言,他的同伙也无言以对。于是,双方一豁两开,就此顺利解决。对此,金刚钻阿金不但非常感激她,而且十分佩服她的本领和魄力,于是彼此常来常往,情同自己的姐妹。小脚阿娥和金刚钻阿金在许多事情上所见略同,时间久了,情义更深,无话不谈。当小脚阿娥得知金刚钻阿金膝下只有一女小蓓,尚未许人,就对阿金说道:“妹妹,你膝下只有一女,如若嫁了出去,以后你去依靠何人?不若招个上门女婿,将来也有半子之靠。你看对不对?”金刚钻阿金答道:“我原早有此心,但是难以找到合适的门婿。”小脚阿娥说道:“我的夫侄范过生得眉目清秀,少年英俊,且兼父母俱亡,年龄也甚适合,现在离开了恒兴宝局来我乌木作坊帮助料理帐目,你不妨亲自去看看再说。”金刚钻阿金跟着小脚阿娥来到乌木作坊,看到范过的人品和卖相,便一口应允下来。于是,范过就入赘到金刚钻阿金家为上门女婿。后来,小脚阿娥投在一名红帮头目杭辛廊老婆吴氏门下,成了红帮门徒……知道“恒兴宝局”又另换了看场主管千手将,范小宝这才明白自己敢情中了人家的圈套。

听完范小宝的讲述,张狼道:“恒兴宝局的赌东是徐九,千手将就是他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又是徐九那个老东西。”小红恨恨地道:“四哥,咱豁出去跟他斗一回吧,要不真憋屈死了。”陈洪福闭目沉思,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并对张狼道:“老七,你明儿陪我去趟恒兴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