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情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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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龙争虎斗为谁雄

提起扬州城外的青枫庄,当真是大大有名。不但江湖中对它的名头人人皆知,便是江南的官府,对之也要礼让三分。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乃是江南武林盟主,武功既高,人又侠义,江湖同道若有危难,只要被他得知,定会鼎力相助,因此在江南,无论是江湖人物还是官府衙门,乃至于小民百姓,均对青枫庄钦敬有加。

崔天成其人虽然在江湖中闯下了名头,但他却从不理会江山朝堂之事。他曾言道:"我本只是一介草莽武夫,靠众朋友抬爱,才混出了这一片小小地盘,又哪有本事管得太多?皇帝的位置由谁来坐,是满是汉,又****一介平民甚事?说什么驱除异族,光复明室,依我之见,休说绝难成事,即便是将大明皇帝重扶起来,又能如何?其间更少不了争斗杀戮,流血害命,却又何必?"他这一番言语在江湖中自是不乏赞同之人,但那些反清复明的人物更因此将他骂过了不知多少次,说他胆小无能,懦弱畏死,毫无骨气云云。此等言语有时也传入崔天成耳中,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不置评议。

这日正是四月十五,崔天成却不知为何,在庄内开起了江南武林大会。说是江南武林大会,事实上接到青枫庄英雄帖前来的,却远远不止江南武林人物,许多陕甘、岭南等地的成名英豪亦在邀请之列。然而所有来青枫庄之人,均不知崔天成邀已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何事。有些少年忍不住便在窃窃私议,崔天成如此大张旗鼓,是否要为自己的爱女崔秀秀选婿。

这个疑问,同样存于龙星儿心中。她与崔秀秀早在几年前便已结识,相交甚密,这次她来扬州便是为了探访崔秀秀,却听崔秀秀提起青枫庄武林大会之事,心中好奇,遂将行期向后延迟了十日,决意看看这武林大会是何等模样。

此时日已过午,参加青枫庄武林大会的人物纷纷前来,偌大一个庄院登时显得拥挤起来。而院中新搭起的演武台四周,更被挤塞得水泄不通。

龙星儿坐在崔秀秀居住的小楼上,倚在窗口居高临下,将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愈加疑惑,忍不住回头向崔秀秀问道:"秀秀,你知不知你爹爹开这武林大会,却是为了何事?"

崔秀秀摇头道:"爹爹本是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可这次我和哥哥问他时,他却不肯告诉我们,只是眉头微皱,若有隐忧……"

方说到此处,忽听楼梯上传来乒乒的脚步之声,继而又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妹妹,龙姑娘,武林大会时辰已到,这便下楼去场中罢。"说话这人却是崔秀秀之兄,崔天成之子崔泱泱。

崔秀秀应了一声,向龙星儿道:"星儿,我们走罢。"挽了龙星儿之手,一同开门下楼。却见崔泱泱一身青衣短打,正在楼梯上等候。这崔泱泱身架高大结实,肤色黝黑,全不似崔秀秀小巧玲珑,白皙清秀的模样。

崔泱泱引二人行至院中,挤到演武台下前排位置坐下。途中不乏轻薄少年在崔秀秀背后悄悄指点,小声议论,崔秀秀面现晕红,崔泱泱却是横眉立目,双拳紧握,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姿态。

忽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道:"既然各位朋友都已到齐,武林大会这便开始罢。今日老夫召开这武林大会,是为了选出一位武功超群的英杰,将来接任我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而此人不但要武功高,更要为人侠义正派,遇事勇于承担,方不负了老夫一番重托。老夫年事已高,自知距大去之期不远,诸位朋友不必谦让,只管上台比试便是。若有人技拔头筹,老夫不但将盟主之位传于他,还将青枫庄产业分于他一半,助他立足江湖。老夫言尽于此,哪位有意,这便来比试罢。"却是崔天成已经来到了演武台上。

崔天成这番话语,台下诸人均听得清清楚楚,许多少年人不禁跃跃欲试起来。而一些年纪较长者,却心存疑惑,暗思道:"崔天成武功精深,今日见他虽似有疾在身,但以他年纪而论,尚不到六十岁,何等顽疾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却为何突然这般急于要选新盟主?"

众人私议纷纷之中,却有一条人影蹿上了演武台,道:"爹爹,你年事已高,又是盟主身份,不宜与后辈轻易动手,还是让孩儿替你把这第一关罢。"此人却是崔泱泱。

崔天成点点头,道:"泱泱,无论是比拳脚还是兵刃,都要多加留意。须知江湖中能人辈出,你又从未与人当真动手相搏过,切不可大意轻敌,亦不要下手不知轻重,伤了别人。"转身行至台角处,在一张椅上坐定,竟似对崔泱泱犹自放心不下。

崔泱泱站在演武台中央,大声向台下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的心思,方才我在台下时,已将你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盟主轮流作,今年到你家','彼可取而代之……’很好,谁想当盟主的,这便上来动手罢,看看能不能过得我这一关!"

众人听了他这番言语,不禁面面相觑起来,方才那些私议要作盟主之人,更是面红过耳。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亦无人登台挑战。

崔天成喝道:"泱泱,不得胡说!"

崔泱泱抗声道:"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如何是胡说?他们不但说这些话,还在秀秀背后指指点点,说……"

话犹未了,忽有人喝道:"崔泱泱,我来同你过几招!"一人飞身跃上演武台,双掌翻飞,向崔泱泱疾攻过去。那人却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身形掌法均颇为灵动,崔泱泱一时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崔泱泱向后连退几步,稳住阵脚,这才看清楚那人形貌,不禁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玉面飞龙杨琦,你这般急着同我动手,是不是怕我将你方才说我妹妹的话抖出来,故此来封我的口么?"

那杨琦既然号称"玉面飞龙",形容自是极为俊俏风流,但此刻被崔泱泱揭到了短处,一张俊脸已涨得通红,模样神情亦狼狈不堪。

崔泱泱却得势不饶人,身形一稳,便自展开反攻。他的功夫却是稳扎稳打的刚猛路子,没有半点取巧之处,拳脚力大势沉,虎虎生风,虽尽是些直来直去的招数,却克制住了杨琦漫天花雨般的繁复掌法。

斗至三十余合,忽听得崔泱泱猛喝一声:"着!"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大响,杨琦肋下早中一拳,登时站立不住,跌了出去。

崔天成忙起身抢到杨琦身边,伸手搀扶,道:"杨少侠,泱泱从未与人认真较量过,下手不知轻重,还盼莫要见怪……"

杨琦满面羞愧,自台上爬起,走下木梯,分开人群,一拐一拐地行去,再不回头。

杨琦抢先挑战崔泱泱,虽然落败,自取其辱,却为欲登台较技者开了一个头,于是场中一众少年纷纷上台同崔泱泱比试。

这崔泱泱竟当真是来者不拒,也不管对手招式是繁是简,路子是柔是刚,却都是以自己那套刚猛功夫,直来直去地迎战,有时在对手的花巧手法下,更是显得极为笨拙。但就是这种看来笨拙无比的招式,挑战的诸人竟无一奈何得了他,更无一人能与他斗过三十合。而那些方才对崔秀秀妄发轻薄之言的少年则被打得更惨,不是鼻青脸肿,便是唇绽齿落。

崔天成见场中形势不对,忙出言喝止崔泱泱,但崔泱泱好似打发了性一般,对崔天成的言语充耳不闻,拳脚却越发重了。

日色渐渐偏西,崔泱泱已一气击败了二十余个上台挑战的少年,犹自未露丝毫疲态。

"砰"地一声,崔泱泱又将一名对手击到了台下,转头向众人扬声喝道:"还有谁要上来?我一并奉陪到底!"

出乎崔泱泱意料的是,竟无人再来挑战,亦无人再敢应声。崔泱泱连问三遍,仍然不见反应,台下仍是一片鸦雀无声。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哥哥你好功夫,连胜二十余位少年好手面不改色,据我看来,今日的胜者却是非你莫属了!"发话的人正是崔秀秀,她嗓音清脆娇嫩,本不甚响亮,但在这满场寂静之中却显得极为清楚。

崔泱泱在台上虽未答言,但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股自得的喜悦之色,显在心中默认了崔秀秀的言语。

崔天成眉头皱起,正欲开言相责,却听场中有人长声笑道:"好一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不知天之遥,地之阔也!哈哈,可笑呀可笑!"这声音比起方才崔秀秀的言语,却是响亮得多,甚至令人感到一阵刺耳。

众人的目光不禁齐齐地向声音起处望去,崔氏兄妹羞恼相并,也随之转头,欲看看这出言讥嘲者是何等人物。

待得看清那人形貌后,场内众人均是一惊。原来,此人长衫罗帽,一身素衣,绝非江湖人物模样,看去反似个文弱书生!而这白衣书生却偏似有一股出尘绝世的高华之意,令人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仰视之心。

龙星儿站在演武台下前排位置上,此处却较院中其它所在地势略高,因此虽距离颇远,看得反较他人清楚。

崔秀秀便在龙星儿身边,此刻也已看到来者模样,不禁"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酸秀才,却敢来青枫庄胡言乱语,惹恼了我哥哥,看不敲断他的腿!"无意间一回头,却见龙星儿面上恼怒之意甚浓,竟似较自己还要气愤,不由奇道:"星儿,你为何这般动气?"

龙星儿却好似未听到崔秀秀的问话一般,不言不动,只将双目紧紧盯在白衣书生身上,仿佛生怕他突然遁去一般。原来,这白衣书生非是别个,正是十多日前被她自众恶少手中救出,强敌当前却又舍她而去的那人!这几****思起在紫衣书生手下落败之耻,全是因白衣书生而起,对他的愤恨竟是远远胜过了紫衣书生,此时相见,如何不怒?

不但是龙星儿,台上的崔泱泱亦是怒形于色,强自忍耐住方未当时发作出来,沉声道:"阁下既敢出此大言,想必功夫定有过人之处,何妨上台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也好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白衣书生笑道:"我却什么时候向你说过我会武功?既不会武,又如何能上台?你如此急着要我上台,无非是想将我击败,找回面子,只可惜我不会武功,你便是将我打死,你面上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弄不好还要落一个欺凌弱小的名声,你想想却是值也不值?"

场中众人本以为白衣书生既说出这等言语,定然是身怀绝技,艺高胆大,岂料他竟无半点武功。听他如此胡说八道一番,人人都觉啼笑皆非,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崔天成面色亦已微变,崔泱泱一张黝黑的脸颊更显出了紫红之色,叱道:"你既不会武功,又凭什么对别人的功夫妄加评议?念你是个文弱书生,今日只要你速速低头,向我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我青枫庄亦不会再追究你胡言之罪。”

白衣书生拍手笑道:"奇了,奇了!青枫庄既非朝廷,亦非官府,怎地平白便欲治起人罪来?何况我方才的言语却也并非胡言,乃是有据可依。我虽不会武功,但与我一起的那位同伴却是武功高强。他此来便是为了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虽此刻未到,但过得一会他入庄后,休说是你与他一对一比划,便是有十个你齐上,也绝难胜他半招……”

此言无异于在崔泱泱头上泼下一盆冷水,便是崔秀秀亦是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尖声叫道:"你却说说,这人究竟是谁?"

白衣书生却似全然未觉崔氏兄妹的愤怒之意,悠然道:"此人与我年纪相仿,一身紫衣,书生打扮,手中不论冬夏春秋,总是握着一把折扇。你们谁若想见他,只须在这庄门前等候,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入庄来争夺盟主……"

众人听得他的言语,忍不住纷纷转头向庄门处望去。却见门外旷野荒草,暮色初起,空荡荡的哪有行人?

正微感失望,忽闻破空之声大作,又见一道金光自庄门外激射而入,"夺"地一声,嵌入了演武台下的一根木柱。继而人影一闪,一名紫衣书生仿佛从天而降一样,意定神闲地立在庄院正中,手里犹自轻轻摇动着一把折扇,仿佛这青枫庄内数百名江湖豪杰全未进入他的眼中一般。

崔泱泱身在演武台上,方才那金光射入木柱之时,他足下竟似感到微微一震,低头细看后才发觉不过是一枚小小金环,不禁暗自惊叹紫衣书生功力之深。

崔泱泱犹自沉吟未决,崔秀秀却已是怒火难抑,霍地站起身来,用力将挡在面前的诸人推开,冲到紫衣书生面前,叱道:"可是你大言炎炎,说道欲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么?却未免太不将我崔家放在眼内了!"

紫衣书生淡淡地道:"你说些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什么争来争去之事,都与我没丝毫关系。我来此处是另有要事,同青枫庄亦无瓜葛。姑娘,你这便让开罢。"

紫衣书生这番言语虽摆明了自己不是为作江南武林盟主而来,但崔秀秀乃是青枫庄的大小姐,自幼被娇宠赞捧惯了,从未遇见过似紫衣书生这般轻视于己的人,因此听了他的话后,只有恼怒更甚,冷笑道:"你说你不欲争江南武林盟主,只可惜已有人早早代你下好战书了!我哥哥已连斗过二十场,这一场便由我来接,看招罢!"话音未落,腰间柳叶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径向紫衣书生全身上下攻去。

紫衣书生身形微微一动,也未见他如何移步抬脚,崔秀秀的连环十几招"秋风扫叶式"便尽数落空。更巧的是,每一刀都似贴着紫衣书生的身体划过,却偏偏连他的衣襟都未沾到一点。

紫衣书生不愿同崔秀秀缠斗,避过她的刀势后便即转身,欲寻条出路将其摆脱。但此时场中众人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中间的缝隙连只蚂蚁都钻不过去,急切间却如何能突破这层层人墙。

崔秀秀一击不中,翻身又上。但见她攻势一刀紧似一刀,毫不放松,招式颇为精奇凌厉,竟是存心要紫衣书生出手与她相斗!

紫衣书生身法灵动,一气避过了崔秀秀二十余记快刀,沉声道:"你究竟要斗到何时方肯停手?"

崔秀秀正攻得性起,哪里肯轻易收手?当即喝道:"除非你肯低头认输!"手中柳叶刀攻得越发紧了。

紫衣书生冷哼一声,道:"好!"手腕一压一展,随即旁观诸人便听得一阵阵"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原来是紫衣书生以手中折扇迎住了崔秀秀的柳叶刀。

紫衣书生这一出手,崔秀秀立现不敌之状,柳叶刀渐渐为折扇所制,起始时还办得格架遮拦,到得后来便是捉襟见肘,破绽百出。紫衣书生仅用了十余招,便已反客为主,将崔秀秀迫得狼狈不堪。

猛可里只听得紫衣书生厉叱一声:"着!"尺余长的一把折扇,竟然如白虹经天一般,划了半个圆弧,向崔秀秀后颈"大椎穴"疾戳过去,出手之快之准,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大椎穴"乃是人背后要穴,而紫衣书生与崔秀秀此时却是正面相对,既出手攻她"大椎穴",胸腹之间自然便露出了老大空隙,崔秀秀只须出手相攻,即便伤不得紫衣书生,亦定可令他狼狈不堪。但此刻崔秀秀的柳叶刀早已被紫衣书生带出外门,须缓得一缓方可收回,欲发左掌击打,紫衣书生左手正沉于腰间,只待崔秀秀招数一到便可施分筋错骨手擒拿。表面上是个不小破绽,实则却是令崔秀秀陷入了一张滴水不漏的巨网!

崔秀秀只觉后颈上劲风飒然,紫衣书生的折扇竟使她无法闪避。登时心中一片茫然,只得尖叫一声,闭上了双目。

蓦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紫衣书生身后响起,继而有人出手向紫衣书生右臂抓去。这一抓却绝非什么武功招式,虽然力道不小,却显得极为笨拙,简直和市井无赖打架殴斗一般。

紫衣书生沉肩卸肘,避开了这一抓,转头看时,不禁冷笑道:"崔少侠方才还在自负武功精良,少有敌手,此时如何却这般蛮打起来了?敢不成是嫌我功夫低微,不屑对我用真功夫不成?"

崔泱泱面红过耳,方才紫衣书生甫一出手,他便知崔秀秀绝非紫衣书生敌手,忙跃下演武台,排开人丛挤到近处,正遇崔秀秀落败,情急之下和身扑上,竟忘了施展精妙招式。岂知就是这一下的胡抓乱打,却解了崔秀秀之危。

崔秀秀未料险境得脱,一时竟有些呆了,怔怔地立在当地,面色惨白如纸,再说不出一个字。

崔泱泱将崔秀秀拉到一旁,回身向紫衣书生抱拳道:"少侠武功高强,我兄妹确是难及。但少侠自恃武功,便与同伴口出妄言,轻视崔家,却是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紫衣书生一愕,道:"我此来扬州一直是孤身独行,又何来同伴?"

崔泱泱向人丛中一指,道:"方才那白衣书生,却不是你的同伴?"

紫衣书生惊道:"你说什么?白衣书生?此时却在何处?"转头朝崔泱泱手指的方向注目观瞧,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一时间又哪里分得出什么白衣灰衣,书生武士?

忽听"呛啷"一声,却是崔泱泱腰刀出鞘,横于当胸,向紫衣书生道:"我知少侠武功高强,在下万万不是敌手。但事关青枫庄在武林中的声誉,今日虽明知不敌,却也只得放手一战。少侠这便请罢!"言罢,抚刀一揖,刀势向外翻转,金刃劈风,直向紫衣书生攻来。他使的却是一柄二十余斤重的厚背砍山刀,刀势沉稳凝重,一如拳法,自是大大不同于崔秀秀的二指柳叶,奇巧变幻了。

紫衣书生心中正暗自计量白衣书生的去向,不知他此刻是否还混迹在青枫庄人群之中。自那日在城北林中,因龙星儿骤然出手,与他失之交臂后,只道他定是成了惊弓之鸟,远远逃去,遂离开扬州四处搜寻。岂知过了半月有余,竟绝无半丝痕迹线索,方才悟到白衣书生定是玩了虚虚实实的把戏,将最危险的地方作为最安全的地方遁迹,这才重回扬州寻找,果然在青枫庄外不远处遥遥望见了他的踪影。岂知白衣书生机警溜滑之机,一发觉他追踪而至,便在途中大绕圈子,频布疑阵,将他摆脱。此刻他独闯青枫庄,并非有意于比武夺魁,而是为寻白衣书生而来,未料却被崔氏兄妹缠住,难以脱身,却教他如何不急?

紫衣书生尚未寻到白衣书生的身影,忽面前风雷之声大作,崔泱泱刀锋已至,忙抬扇挡格。仓促之中力道未曾运足,刀扇相交,"铮"地一声,但觉指掌微麻,折扇几乎拿捏不住,不禁暗叫一声"好",自忖道:"这小子倒有几分蛮力……"遂左手施出空手入白刃功夫,向崔泱泱刀背上一带,借力打力将刀锋引出外门,趁机调息运气,将内力循"手太阴经"导入腕上,瞬时周转一匝,酸麻之感立消,这才回扇与崔泱泱对攻起来。此刻他既有防备,再不必顾虑崔泱泱单刀,一把折扇上下盘旋,不离崔泱泱全身各处要穴,将崔泱泱逼得手忙脚乱。

又一阵"铮铮"之声,宛如繁管疾奏,却是刀扇相击了二十余次。此次紫衣书生早将内力贯于折扇之上,崔泱泱的单刀已奈何不得他,与他的折扇硬碰之下,反震得自己半条手臂酸痛,失却了大半力道。

紫衣书生竟是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前,左手疾出,已拿住了崔泱泱刀背。

崔泱泱一惊,运力回夺,但紫衣书生手上传来的力道竟似奇大无比,反将他连刀带臂拖了过去,他空有一身力气,竟半点派不上用场。正慌乱间,紫衣书生的折扇已指上了他肩头"云门穴"。

崔泱泱肩头一痛,继而半身酸麻,手中单刀再也拿捏不住,竟当真被紫衣书生夺去。

紫衣书生冷笑一声,将单刀向地上一掷,反手解开了崔泱泱穴道,一言不发,排开人丛便行。他所到之处,人人俱感一股大力似暗流涌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推到了一边,为紫衣书生闪出了道路。

顷刻之间,紫衣书生已行出人丛,行到了庄门前。在场诸人中竟无一人再向他出手,亦无人问他为何而来,又为何匆匆而去。

紫衣书生正欲举步出庄,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少侠留步,老夫有话要问。"

紫衣书生停住脚步,转身看时,却见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不知何时已走下演武台,追到庄门前,一部花白的长髯正在晚风中飘动。

紫衣书生暗道:"这青枫庄也当真难缠,只为了一句话,先是女儿,又是儿子,如今却连这老的也来寻我动手了!"情知崔天成之功夫却是远非崔泱泱、崔秀秀所能比,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自是极为难斗,不由暗自凝神运气,做好戒备,方淡淡的道:"不知崔庄主亲身前来,有何见教?"他表面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颇为紧张,不知崔天成会用何等招式对付自己,面上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衣襟却已受内力激荡,震颤不止。

紫衣书生凝神戒备之态,又如何能瞒过崔天成的眼睛?崔天成见他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忽拈须笑道:"少侠不必急于同老夫动手,老夫自问这几把老骨头还未必经得起少侠的点穴法和分筋错骨手。老夫只是想问问,少侠姓甚名谁?这一身精妙的武功却又从何处习得?放眼中原,在这两门功夫上竟似无人能胜得过少侠,而且从武功路数上来看,少侠之功夫虽与他们大致同源,但在其细微之处,运使间终是有异。”

紫衣书生见崔天成似无动手之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答道:"我叫陈思昭,无门无派,师父亦不许我对外人泄漏他的名字来历。"

崔天成微微颔首道:"高人异士,淡泊名利,不愿露出姓名也是有的。自古明师出高徒,陈少侠这一身功夫,在武林年轻一辈中可谓罕有其匹,即使是成名已久的英豪,能胜过少侠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老夫本以为,以少侠的身手,定是将江南武林盟主看作了囊中之物,志在必得,但此时看来陈少侠却似无意于此……"

陈思昭皱眉道:"你们为了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争来斗去,我才懒得理会呢。我此来青枫庄只不过是要寻一个人的。"

崔天成道:"却不知陈少侠所要寻找的人是谁?老夫既为江南武林盟主,江湖中还鲜有老夫不识之人。"

陈思昭苦笑道:"只可惜他非但不是江湖中人,亦不是……崔庄主,我敢保证,此人你决计不识,他便是方才在此处胡言乱语的白衣书生。我苦苦追寻了他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踪迹,却还是功亏一篑,被他趁乱遁去。此人最是智计多端,只怕今日在青枫庄内所有见过他的人一同出去搜寻他,亦是难以寻到。"

崔天成微一沉吟,道:"陈少侠,老夫有事相商,还盼借一步说话。"

陈思昭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不觉暗暗生疑,遂点点头,随崔天成一同向庄内行去。

崔天成行得几步,方思起场中诸人,回头朗声道:"各位朋友,且少待片刻,待老夫料理完那边的事情,便过来相陪。"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转身而去。

众人不知崔天成此举是何用意,不由均议论纷纷。有人说崔天成知场中诸人无人是陈思昭敌手,因此决意将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传给陈思昭,此刻正在探询他的身世来历;有人说崔天成自知青枫庄有纵放白衣书生之嫌,因此与陈思昭商议,助他追踪白衣书生,洗脱自身嫌疑;有人说崔天成不满陈思昭轻视青枫庄武功,自己又无胜他把握,遂约他密室较技,胜负各自守秘;亦有那一班轻薄少年,此际却在窃窃私议,崔天成是否看中了陈思昭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欲招他为婿……

这等言语随着夜风,隐隐约约地传入崔秀秀耳中,令她又羞又恼,却是不好发作出来。无意间忽思起一法:"何不教星儿代我惩戒这些人一番?"主意既定,忙起身去寻找龙星儿。

岂知在人丛中寻了几个来回,犹自不见龙星儿踪影。崔秀秀心头愈加焦躁,暗自道:"只这一刻功夫,星儿却是往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