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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宗瑾潜入平西王府不久,郑雪竹亦随之越墙入园,借黑暗掩护,一路向东探寻,同样感到大海捞针,无从着手。

正踌躇间,忽闻树丛间脚步声响,竟是有二人疾步行来,自足音中可知武功俱都不弱。一阵夜风吹过,将二人的片言只语送入耳中,隐隐但闻得“女子”、“囚禁”几字。

郑雪竹心头一凛,暗思道:“莫非这二人此时所谈论的,正是景云公主之事?却不知她被囚在平西王府之内,是何等度日如年……”自忖景云公主以娇弱女子之身,却遭如此凌虐,与自己昔日之行不能说全无关系,心中不由好生内疚,遂蹑足潜踪,自树影乱石间向那二人循声追去。他轻功极高,未出片刻便掩至了二人身后十余步处。

郑雪竹隐身暗处,展目望去。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二人身材一高一矮,俱身着卫士服色,显是吴三桂在府中暗自豢养的武士好手。

在平西王府内遇到卫士原不足奇,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二名卫士手上竟各戴着极厚的牛皮手套,每人捧着一条长鞭。

郑雪竹目力极佳,略一凝注,已看清两条长鞭上密密层层,满是半寸余长的倒刺,不似兵器,倒似刑具。两名卫士手戴牛皮手套,便是为了防止略有不慎,被倒刺划伤肌肤。

郑雪竹见两名卫士这等情状,不禁心中一震:“莫非吴三桂老贼欲从景云公主口中探知康熙的谋划,因此不惜欺君犯上,对公主用刑?”

正猜疑不定间,忽听那身材较高的卫士道:“兄弟,依你看来,今晚那老家伙却会不会归顺王爷?”

那身材较矮的卫士道:“老哥,倘若是我,他人只消将这黑龙鞭在我面前晃得一晃,便定要大声求饶投降,若是被它在身上滚得两滚,哪怕要我去杀了天王老子,我也会登时立誓应承,绝不敢有半点拖延违拗。黑龙鞭的厉害之处,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得起?”

高卫士笑道:“你当人人都是如你一般,只知贪酒好色,爱财嗜赌,一遇危难变故,立时见风转舵的么?须知这老家伙乃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岂能与你一样没骨头,没出息?”

矮卫士的地位似较高卫士为低,受了他这番奚落,竟自不敢反驳,只讪笑道:“老家伙自己皮糙肉厚,捱得住痛,尽可充得好汉,他的女儿却还是个娇娇嫩嫩花朵般的小姑娘。只消一鞭下去,怕不血溅当场,大声哭痛?老家伙纵不顾惜自身受苦,难道便硬得下心肠,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不顾么?”

郑雪竹听得两名卫士的言语,霎时间一股凉意直涌上心头,暗思道:“原来二人所言被囚的女子竟非景云公主,却是另有其人。只不知如此受吴三桂重视,以致大刑相向之人却是何等身份?”

方思及此处,便听高卫士道:“若就常理而论,为人父母者,必是宁可自己身入刀山剑池,火海油锅,亦不愿儿女受一点折磨苦楚的。然这老家伙的身份地位不同于常人,只怕大事当前,当真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也未可知。”

矮卫士未得要领,只絮絮道:“老家伙的身份来历确是不小,然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人物,向来不肯理会江山朝堂之事,更何况他的势力地盘亦不在云南,即便当真归附了王爷,又有何用?”

高卫士压低了声音,笑道:“兄弟,我对你讲几句话,这是老哥自己的猜测,是与不是将来必有分晓,你听过后只须记在心中便可,切不得向他人透露半句。否则他日这言语走漏出去,你我兄弟这吃饭的家伙却定要保不住了。”

高卫士这几句言语声音虽低,然郑雪竹耳目聪敏,紧蹑其后,早已听得清清楚楚。见高卫士如此神秘紧张的情状,心下好生疑虑,不知他下面要说出何等言语出来。

矮卫士亦被他这等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缩起脖颈,向周遭环视一番,未见有何异常,方低声道:“老哥,你尽管讲便是。作兄弟的拍胸膛向你保证,今晚这些言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绝计不会从兄弟口中得到一个字。兄弟倘若昧着良心向人告密,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高卫士笑着略一挥手,道:“不要把你与相好婊子发的那些咒誓对我讲,没的降了我的身份。这件事原是我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捕风捉影得来的论断,若非看你对我够义气,够交情,决不会泄露秘密,我原也不会对你讲。今晚此处左右也无第三人,我便索性告诉了你,依我看来,王爷起兵举事已成定局,所争不过是时日早晚而已!”

矮卫士“啊”地一声低呼,道:“时至今日,王爷莫非还要反清复明不成?”

高卫士笑道:“依我想来,王爷将来起兵之时,也许会拉起反清复明的旗号,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当年大明永历皇帝便是为王爷亲手绞死,现下王爷又如何会反去为他朱家效忠?反清复明乃是一句虚言,王爷的真正意图,乃是坐北朝南自家得天下,作皇帝。倘若王爷大业成就,而你我二人有幸活到那一日,说不得,论功行赏混个提督、抚台作作亦未可知。”

矮卫士听得这番言语,不觉咂舌不下,呆了半晌方道:“老哥的识见果然较兄弟高明得多。既是如此,王爷要这些江湖势力归附,定是要他日起兵举事之时,令他们在康熙小皇帝地盘上聚众策应,里应外合,共图江山霸业。只是经老哥这般一说,我却不再关心老家伙是否会归顺王爷了,惟独担心我自己的脑袋。若王爷大事成功,进京坐了龙庭,改元建国,自无话可说,然而若是那小皇帝有些手段,败了王爷,大军压境,兄弟这颗宝贝脑袋只怕便要换个地方凉快凉快了!”

高卫士伸手在矮卫士头上轻拍两下,道:“你这吃饭家伙到时会不会搬家,只要看它是不是榆木作的。”

矮卫士怔了一怔,道:“老哥,此话怎讲?”

高卫士笑道:“你平日里赌钱玩女人时的种种见风转舵手段无人能及,他日到得要紧关头,便半分也使不出么?只须看好时机下注,莫说将吃饭的家伙安安稳稳地保住,说不定还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升官发财,青云直上后,美酒照饮,银子照赌,至于女人,那更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好教你这混蛋一生一世受用快活不尽。是脑袋搬家还是一步登天,全看你把握得如何罢了。”

矮卫士呵呵笑道:“原来老哥早有算计。兄弟他日若能发达,酒可少饮几壶,银子可少赌几两,惟有这女人是绝计不可放松的。似陈圆圆这等天下绝色,兄弟是全不敢想的,只盼将来能觅得‘四面观音’、‘八面观音’一般的美人,又妖艳,又风骚,又会唱曲陪酒,每日晚上怕不将兄弟浑身上下侍弄得软绵绵,轻飘飘……”

郑雪竹随在二人身后,初时闻得吴三桂欲起兵造反的密谋,虽早自康熙、宗瑾、沙氏兄弟等人口中知悉,不以为异,然此时听平西王府中卫士亲口道出,亦不禁暗暗心惊。暗骂道:“吴三桂老贼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早晚必出事端。只可惜他如意算盘打得虽响,却无几人真心愿为他卖命,更兼康熙早已对他有所防范,他的图谋不过是一场春梦,徒落笑柄……”但听两名卫士的言语渐渐离开正题,转向女人身上,讲论什么春红院中姑娘身段撩人,芸香楼的花魁媚功要得,含翠苑的姐儿脸俊脚小,心中不由好生不耐。然为了探明那对被吴三桂囚禁父女的身份来历,惟有强自按捺住烦乱的心绪,继续暗中尾随,一路行去。

两名卫士曲曲折折地前行,全然未曾发觉郑雪竹在后跟踪,只顾口中笑谑闲扯,行过了几处转折岔路,终于来至一灯火辉煌的花厅前。

高卫士将手中的黑龙鞭交于矮卫士,伸指在厅门上轻叩几下,恭声道:“王爷,属下已将黑龙鞭取来,专候王爷使用。”

只听花厅内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很好,你二人这便将黑龙鞭拿进来罢。”

两名卫士似乎对厅内那人十分畏服,闻得这等命令,当即放轻脚步,躬身而入,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其时郑雪竹已攀至厅外一株高大的银杏树之巅,伏在枝头,拨开浓密的树叶向下窥视,刚好能透过长窗,看到厅内情形。

这花厅建造得颇为宽敞富丽,厅内陈设亦尽显奢华。此时厅上正燃着二十几支儿臂粗的巨烛,将花厅各处照耀得明晃晃白昼一般,格外清楚。

烛火闪动,郑雪竹看得分明:花厅正中的一张紫檀木椅上,端坐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那老者年约六旬,身材瘦削,面容阴鸷,身着大清王爷服色,想必定是那手握重权,割据一方的平西王吴三桂了。而在吴三桂的身侧,正簇拥着二十余名侍卫,人人身佩兵刃,目光炯炯,神情剽悍,显然武功俱都不弱。

郑雪竹自幼受郑经、陈永华等人训导,对这曾引领清军入关,夺取汉家天下,更亲手绞死南明永历皇帝的吴三桂刻骨痛恨,此刻对面相见,自是切齿不已,暗思道:“天下义士人人均恨不得食老贼之肉,寝老贼之皮,只是无由下手。今日机缘际会,教我撞见这老贼,是否应寻个稳便所在,一举诛之,为大明复仇,为天下除害?”

正思量筹划间,忽听吴三桂阴恻恻地一声长笑,道:“崔大侠,时至今日,莫非你还是不肯顺从本王么?”

郑雪竹骤听得吴三桂的言语,方瞿然惊觉,注意到厅角柱上正以牛筋软索缚着二人:一人是身形魁伟的老者,另一人是纤弱娇小的清秀少女,此时青衫不整,长发散乱,更似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韵致。这二人均是郑雪竹旧识:老者是江南武林盟主崔天成,少女正是他的爱女崔秀秀!但见崔天成父女形容憔悴,神情委顿,想是在吴三桂手中受了许多折磨。

崔天成听得吴三桂的言语,倏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如同两道烈火般向吴三桂逼视过去,扬声叱道:“吴三桂,你引清军入关,绞死永历皇帝这些旧事,虽为前明遗臣唾骂,然毕竟与我无干,我亦不想与你讲论其中是非。但你在云南二十余年,其间种种作为,我在扬州亦有知闻。今日我既落于你手中,是杀是剐自然任凭你,然若要我卖身于你这狼子野心,荼毒生灵,祸国害民的奸贼,除非乾坤逆转,江河倒流!”他向来行事稳重,涵养极深,此时却须发皆张,厉声斥骂,显见对吴三桂之憎恶已达顶点。

吴三桂听得崔天成这一番淋漓痛骂,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桀桀干笑了几声,缓缓道:“崔大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为好,休得意气用事,以致终身之憾。想崔大侠乃是江南武林盟主,也算是有身家,有地位之人,倘若归顺本王,富贵权势定会较今日更盛,说不定可作到天下武林盟主亦未可知。若是不识时务,执意拒绝本王,嘿嘿,别的姑且不论,只怕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便要就此易手他人。崔大侠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朝全失,岂非可惜?”他这番言语语调平静,却软硬兼施,步步紧迫,着实厉害之至。

崔天成昂首道:“吴三桂,你休得以武林盟主之位诱惑要挟我,迫我就范。须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愿抛尸云南,将江南武林盟主留给他人,亦绝计不会贪恋天下武林盟主之位,为虎作伥,听你摆布,与你一样留下个遗臭千载的骂名!”他此时重穴受制,又被绳索重重束缚,身体难以动转,言语却铿锵有力,锋芒毕露,犹胜平日。

吴三桂见他如此坚决,丝毫不为所动,面色不禁亦为之一变,阴沉沉地道:“崔大侠果然有骨气,有胆识。看来无论是荣华厚利,还是酷刑刀剑,都是无法打动崔大侠的了。只是本王还有一事不知,为人父母者,第一看重的便是自己儿女,不愿令儿女受半点委屈痛苦,原是人之常情。倘若本王今日在崔姑娘身上用些手段,试问崔大侠还会如此硬气么?”

崔天成尚未答言,崔秀秀已抢先高呼道:“吴三桂,你可是要用我来要挟爹爹么?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青枫庄的人从来不怕威逼凌迫,更不会向你这老贼屈服!你若不信,不妨当场杀了我,且看我父女可会向你皱一皱眉头,畏惧求饶?”

崔天成随之大笑道:“秀秀,说得好,不愧是我崔天成的女儿!也不枉了我生你养你一场!”

吴三桂见崔天成父女如此凛然无惧,心头不由好生着恼,冷笑道:“这般花朵儿一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刀杀却岂非可惜?本王原是最怜香惜玉之人,绝不会伤崔姑娘性命,只不过要请她尝一尝这黑龙鞭的滋味,未知崔大侠可愿意否?”言罢,头颈微微一摆,作了个姿势,方才进厅的那名矮卫士得到指令,立时提起手中满是倒刺的黑龙鞭,一步步向崔秀秀行去。

崔秀秀深知这黑龙鞭的厉害,虽早已下定了宁死不屈的决心,却也禁不住心头悚栗,一时间面色惨白,手足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衫。

崔天成目眦欲裂,呼道:“奸贼,你要用刑折磨,尽管朝着我来,欺侮一个小姑娘又算得什么?”

吴三桂奸笑道:“崔大侠若不想让崔姑娘品尝这道菜肴,原也不难……”

崔天成忽厉声道:“住口!奸贼,你无须再多费唇舌,逼迫我父女,青枫庄又岂惧区区刀斧私刑?我父女自被擒入平西王府那日起,便从未想过全尸而还!你有何等手段酷刑,不妨一并拿来施在我父女身上,我亦不会屈膝从贼!”

郑雪竹隐身树巅,将崔天成与吴三桂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暗暗咂舌,自思道:“崔天成一向不肯参与反清复明之事,亦不依附清廷,我还道他爱惜身家名位,贪求安稳,胆小顾命,今日方知他实为铮铮铁骨的豪杰……”霎时间心中已转过了十几个念头,欲将崔天成父女安然救出险地,却无一个主意有十分把握。

其时矮卫士已行至崔秀秀面前,将黑龙鞭高举过顶,转头向吴三桂望去,等待他的最后指令。

吴三桂被崔天成左一句“奸贼”,右一句“奸贼”,激得心头火起,见矮卫士迟迟不动,当即忍耐不住,喝道:“你可是看她生得美貌,舍不得下手不成?”

矮卫士骤然受了吴三桂这句斥骂,亦自有些气急,暗思道:“这丫头虽然生得有些姿色,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更不会被王爷赏于我享用,她的死活又与我何干?我更何须对她手软?没得惹王爷不满,耽搁了自己前程……”扬手一鞭,向崔秀秀劈头盖脸抽将下去。这一鞭倘若抽得实了,崔秀秀娇美如花的面颊上,少说也要添上三五道长长的伤疤。

崔秀秀眼见黑龙鞭呼啸而至,却避无可避,心中绝望,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呼出了来。

忽闻一人怒吼道:“你敢伤我妹妹,我要了你的命!”这声音带着几分粗豪,几分赣直,骤然发出,真仿佛半空里打了个霹雳,将室内众人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

随着这声怒吼,“喀喇”一声大响,一道人影冲破花厅后窗,直纵到矮卫士与崔秀秀之间。但见刀光一闪,矮卫士的一颗头颅直飞出两丈开外,尸身软软地仆倒在地,手中犹自紧紧握着黑龙鞭,却是再也无法抽到崔秀秀身上了。

这一下白刃溅血,剧变陡生,众人的目光登时齐齐集中在来人身上。却见那人是个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的粗壮少年,手中单刀看起来颇为沉重,却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

厅中卫士之内有几人识得这少年,当即向吴三桂低声禀报:“此人便是崔天成之子,青枫庄的少主人崔泱泱……”

此时崔泱泱已转向崔秀秀,低声道:“秀秀,这些时日,却是苦了你和爹爹……”口中说话,手中挥刀去割崔秀秀身上的牛筋软索。然那牛筋软索中间夹有钢丝,紧紧束在人身,稍有不慎,刀锋即会伤及肌肤。崔泱泱功力平平,所持单刀又不过是寻常兵刃,急切间如何能削断牛筋软索?

崔秀秀见崔泱泱这等笨拙之状,不由恨声道:“蠢才,当日教你不要来,你偏偏又要来闯这龙潭虎穴,如今除了饶上自己一条性命,又有何益……”

忽听吴三桂在旁冷叱道:“一并拿下!”

崔泱泱悚然一惊,猛回头看时,却见一名身材高高的锦衣卫士,手持短剑,已奔向自己身边,其余的卫士则在吴三桂身前身后围成了一个圈子,将他护在正中,严密防范他人来袭,端地是戒备森严,风雨不透。

崔泱泱见到到此等情状,心中不由亦有几分懊悔:“方才吴三桂只顾逼问爹爹与秀秀,疏于防范,我倘若于彼时出手偷袭,说不定尚可一击成功,此时既已打草惊蛇,休说杀他,便是救人只怕也是千难万难!”虽暗骂自己愚钝,但眼见敌人攻来,也惟有提起精神,专心对敌,刀势展开,与那锦衣卫士斗在一处。

那锦衣卫士正是方才与矮卫士同去取黑龙鞭的高卫士。他素来与矮卫士交好,常在一处饮酒、赌钱、狎妓,此时见他惨死于崔泱泱刀下,身首异处,不由得动了兔死狐悲之意,又见崔泱泱武功并不甚高,暗忖自己即便拾夺不得他,亦不至伤在他手下。况且己方帮手众多,这一战可说是稳操胜券,是以抢先奔出向崔泱泱发难。

崔泱泱身体壮健,力大过人,一柄单刀使将起来,呼呼生风,直有开碑裂石之势,高卫士识得厉害,不肯将手中短剑与他硬碰,只寻他单刀刀势照料不到的空隙,以快剑手法伺机抢攻,后发制人,以快胜力,真实功夫确是要较崔泱泱高上一筹。然崔泱泱刀势沉重,一被高卫士逼近,便即回刀硬封硬斫,将高卫士重又远远迫了开去,一时间却也拼了个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崔泱泱虽倚仗身强力大,勉强与敌人斗成平手,然人之气力再多亦毕竟有限,不足久恃,待得拆过六十招,便渐感手足疲软,力道将竭,单刀运使起来亦不似初时那般声势迫人,而是愈显迟滞乏力,全无威慑,显是已处于下风,即将落败了。

崔泱泱知自己情势不妙,暗思自己此战若败,个人生死荣辱事小,崔天成与崔秀秀只怕便无人解救,任由吴三桂宰割凌虐了。然自己技不如人,虽拼力相搏亦难挽颓势,若想取胜,惟有行险以图侥幸。思及此处,暗叫道:“罢了,罢了,不成功,则成仁罢!”牙根一咬,鼓起全身余力,双手将刀高举过顶,紧握刀柄,往高卫士肩颈间要害奋力斫下。这一刀势若风雷,力有千斤,刚猛凌厉到了极处,却也危急凶猛到了极处,倘若崔泱泱单刀能够抢在高卫士之前而至,高卫士必无从闪避,死于刀下;而若高卫士的出手较快,此时崔泱泱胸腹间正是破绽大露,一招陨命的便是他而非高卫士了。

崔泱泱骤出险招,霎时间厅中人人俱惊。崔秀秀更是禁不住失声尖叫起来,不知崔泱泱这一刀的后果是吉是凶。

崔泱泱刀势中的关窍,旁人尚且看得清清楚楚,高卫士身当其中,自是更为明白。见崔泱泱单刀劈来,自己已避无可避,索性不理会这一刀,欺身直进,手中短剑迅若流星般插向崔泱泱心口。他的剑法本就以快捷见长,此时生死俄顷,自是全力施为,短剑较崔泱泱的单刀已快了二分。崔泱泱的刀锋距他头顶尚有半尺之遥,他的剑尖却已沾上了崔泱泱胸前衣襟!

眼见高卫士的短剑再进寸许,崔泱泱便是剖胸穿心之祸,他的单刀却再也伤不到高卫士。岂知瞬息之间,战局陡变,高卫士正欲手上加力,将崔泱泱一举毙于剑下,未料就在这要紧关口,臂弯“曲池”穴上骤然一麻,登时半条手臂酸软无力,短剑铮然脱手坠下。而崔泱泱的单刀却丝毫未曾停滞,仍是迅疾无比地直劈下来,“拍”的一声,将高卫士斩成两段。

这一下变生不测,胜负易势,休说崔天成、吴三桂等旁观者惊诧莫名,便是当事人崔泱泱亦是大惑不解,不知敌人的兵刃因何无故脱手,反令自己死里逃生,一刀毙敌。

众人正自愕然,变故又生。但听得“嗤嗤嗤嗤”数声轻响,花厅中二十几处烛火竟同时熄灭!刹那间满室漆黑,混乱中亦不知有多少敌人来袭,众卫士惟有各守原位,严防有人趁虚而入,刺杀吴三桂,至于崔泱泱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一时却无暇顾及了。

黑暗中但听吴三桂沉声喝道:“不必慌张,且点亮了灯火。刺客若能杀得本王,早已杀了,打灭灯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机远遁。此时举火,尚可将他们拦截于内,一网打尽,倘再延迟片刻,只恐难以追及。”

此言一出,当即有卫士依令而行,以火折点燃了几支灯烛。烛光下看得分明,崔天成父女仍牢牢地缚在原处,两名卫士犹自尸横就地,而方才那大闹花厅的崔泱泱却早无了影踪。

一名卫士奔至高卫士的两片尸身旁,俯身察看,终于在他右臂“曲池穴”上发现了枚小小银针,遂伸手将其取下,呈至吴三桂面前。与此同时,又有几名卫士在方才熄灭的蜡烛旁发现了同样的银针,一并交于吴三桂细观。

吴三桂面色阴沉,道:“且将崔天成父女重押回地牢监禁。此刻当务之急乃是调集人手,往园中各处搜寻刺客,绝不可教他们生离平西王府!”

众卫士各自领命,当即便有人将崔天成父女自柱上解下带走,有人护卫吴三桂离开花厅,有人匆匆奔去调集人手增援,余人则分成东西南北四路,以花厅为中心,在园中到处搜索起来。

平西王府卫士训练有素,警报一起,不出一炷香时分,园中已是处处人影闪动,足音杂沓,各条路径门户均布满了明桩暗哨,若想不留痕迹,平安逸去,绝计是难如登天。更有二十余队高手卫士挑灯举火,在园中各处往来巡查,便是一只苍蝇、半条蚯蚓亦休想逃过他们的耳目。

正在这山雨欲来,一触即发的时分,忽听一名女子的尖呼声自花园西南角传来:“有刺客,拿刺客!救命,救命……”声音尖锐急促,好似蕴含着无数的惊惶,无数的恐惧。静夜之中,偌大的后园内竟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搜寻刺客的众卫士当中不乏吴三桂身边心腹,识得这呼救女子的声音,情知她便是被秘密囚于后园的景云公主。一时间不由暗暗惊异刺客武功了得,竟能在瞬息之间由花厅闯至了景云公主所在。而景云公主身份特殊,她身上所担干系莫大,且不论刺客闯入她的居处是何用心,审时度势,都不可让他活着走出平西王府,更不可令景云公主有半点闪失。人人俱是抱着一般心思,当即丢下手中这一头,不约而同地向西南方向奔去,片刻之间便去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