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造化。
萧芙刚刚想到此处,敌军进山的告急号角忽然鸣响了起来,顿时响彻了山谷山涧,震飞了无数栖息在林中的鸟儿,都冲向了云霄,叫个不停。
部族一片混乱,没有见到阿答和大德萨,只有羡敖惊慌地奔了出来。正在休养的士兵们惊慌地乱了阵脚,整个山坳纷乱无比。惊叫声、哭喊声、惊吓声混着兵器的叮叮当当传到了山外。大家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有提前吹警示的号角,敌人已然进了山。可是,没有人去拦,所有的人都在奔命。
这时,萧芙来到了前山。
“萧芙,你还没走?你看现在怎么办?怎么办?”羡敖忍不住又哭着焦急地问着萧芙。
萧芙没有直接回答她,也没有时间回答她:“阿答和大德萨呢?”
“不知道。”羡敖也茫然地说。
“你找人稳住了这山里,我带几个人去外面看看情况。”
说完,萧芙就叫上了几个人跃马奔向了山外。
清军已经早早候在了隘口。
“郡王,这没有人迎战,我们……”
“别急,看看情况再作打算。”多博挥了一下手说道。
前面飘起了一片尘土,几个人策马飞奔出来,在最前的果然是个女娃。多博想透过瘴雾看清些,无奈太远,此刻,他心不坦然,跟随父亲打仗几年,自己独领兵也有了几次。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过。自己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最起码,应该不会在这里发生。
前面的马停在了远处,两军相隔甚远。
萧芙看着飘舞的旗子上赫然写着罕齐拉氏,那么,这个,必定是多博了。
萧芙不是怕死,但是,现在冲突,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多博在此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后面却没有其他的兵将,心中犹疑,这是什么战术?难道真的是这个女娃又有什么计谋?
两军征战,不斩来使。多博将出帐前,为着萧芙那句“还其生息之地”的话,特地亲自写了书信,送到了萧芙的面前。
萧芙拿起书信,不看则已,看了一眼后,竟然再没有一句话。
“这个字迹是……”
任凭左右不停地问萧芙信上说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情,萧芙没有回答。信纸,从她手中缓缓地滑落,掉到地上,被马蹄轻轻地踏在了脚下。她目光迟滞地径直看着眼前那面旗子。马慢慢地向前移开了步子,萧芙没有制止,随着马走向了敌人的阵营。后面连忙呼喊着、叫着,可是,萧芙此时像没了魂魄一般,面无血色地从雾气中走了过去……
“她要干什么?”多博两边的人也慌了阵脚,“快,射箭吧,郡王。”
那个悠悠的身影,那么熟悉地划过他的心头,为什么,这个身影如此熟悉?
多博低下头,脑子里只有了她的身影,是她的还是眼前的,仿佛,融合在了一起……
不会的!
不会的!
萧芙和多博两人同时在心中呐喊。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谁也不能否认,谁也不能改变,谁也不能磨灭。
山谷静悄悄的,山涧也静悄悄的。
没有征战的声音,没有刀箭的光芒……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两人心中同时沉痛着。
在这么一个时间,在这么一个地方,在这样的场景中,一对日夜相思苦苦盼望的恋人竟然如此相遇了。
萧芙苦笑了起来,转而成哭……
“白归旗,白归旗,是啊,你心是归大清国满洲正白旗麾下啊,是啊,白归旗,哈哈哈哈……”仰天大笑,自嘲着。
“芙儿。”白归旗,或许是多博,喃喃地唤道。
“多罗衍禧郡王,恕我愚昧,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啊?”
萧芙闪烁在眼圈中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紧咬着嘴唇,抬头望天,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对着那个曾经最爱的,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的人,对着那么可笑地经常数月数月地消失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对着自己分不清楚是情人还是敌人的人,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哭。
“芙儿。”
战场上——
他可以不畏生死,谋划大局;
他可以单枪上阵,轻骑胜敌;
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可是,面对着自己想了许久、念了许久、思了许久、盼了许久的人,他竟只能叫着她的名字,再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从旎清湖请来的最冰雪聪明的女子,能是谁呢?可是,他曾经隐隐地担忧着,如果大哥他们和此事有牵连,那就……不过,就因为他们只带回了一个人,他料想应该不是大哥和萧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论他们的关系,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冒那么大的危险的。可是,偏偏就是他最不愿意在这里见到的人啊,他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如何……“佛曰‘时间极短为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身从变灭,弹指间万事更迭。今天,感谢这刹那,也就是这刹那,你不复你,我不复我。”萧芙泪已流满面,说出了这句话。
是啊,这就是命运的捉弄,总是有不尽如人意之事时时冲进他们本不愿意发生的场景之中。但是,谁又能左右了命运的安排呢?
多博想起了萧芙银铃般的欢笑声;想起了她把脸贴在自己胸前的可爱娇媚的模样;想起了她娇嗔薄怒的话语;想起了月下的海誓山盟;想起了她被自己吻过的红唇;想起了她****思君不见君的愁容;想起了她奔向自己怀中的幸福的笑容……
难道这一切就成了空?
多博不愿意听萧芙违背本心的话语,他看得出她说出那些话时的痛苦,她和自己一样,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两个可怜的有情人,老天不肯垂青的有情人。
是谁,做错了什么?
是谁,爱错了什么?
是他忠君报国错了,还是她忠义仁德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里相遇?为什么不给任何人以时间?为什么不给任何人以空间?就这样,犹如一个晴天的裂雷,轰鸣着,震撼着两个人的心,两颗欲碎的心。
“我恨你。”萧芙大声喊着,声音传遍了山谷,马,飞奔而去,仅留下一片烟尘,在多博面前轻轻飞舞着。
“郡王。”愣了神的众人看多博脸色不对,呼唤了几声,多博没有应答,只是直直地看着萧芙远去的身影。
“芙儿……”
“清军撤兵了,他们是把那个郡王抬回去的。”
跟随萧芙的几个人回来就将所见传开了,大家都惊异于这场安静的战争,只有二德萨没有吃惊,他听着此事被大家热闹地传开,听着大家形容当时的情形,不觉又嘿嘿一阵冷笑,走回了屋。
“如此看来,大功可成啊。”他脸上又露出阴森的攫取之光,两只眼睛熠熠发亮。萧芙精神恍惚。羡敖来问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芙都没有说。不是不想说,是她根本听不到他们在问什么,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两个名字在飘摇,“四哥白归旗”、“多罗衍禧郡王多博”……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怎么在多博面前消失的,自己又怎么回到了这个地方……她都不知道,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不记得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以前,不是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吗?现在,为什么对将来,又是模糊的一片呢?
萧芙累了,想睡了,她伏在床榻上,让自己睡去。
多博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了军帐中,没有听到阿罗泰对众将的质问,没有听到裕青大惊小怪的呼叫,没有听到诸将手足无措又不明原因的叹息,没有听到一声声关切的询问……
只有萧芙的影子,若即若离地在眼前飘荡,似乎在对他微笑,转而又对他嗔怒,又泪流满面。多博想为她擦泪水,却只听到她凄苦的呜咽声:“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分开……”
“芙儿,我没有啊。芙儿,芙儿,芙儿,不要走啊……”多博想拽住欲离他远去萧芙,却怎么也抬不起手,眼睁睁地看着她飘然离去。
一种相思,两处苦痛。
一边梦呓中泪光莹莹一边军帐里精神恍惚。
“看来也是时候了,去,请萧姑娘到这里来。”二德萨狠毒地吩咐着,他不让萧芙有片刻的喘息。
“哥哥,萧芙现在还没好,等她恢复了再找她也不迟。”羡敖忧虑着,毕竟和萧芙多年朋友。
“你忘记了哥哥对你说的话了?我是怎么苦口对你说的?你想想,阿答一走,我这个德萨当不成,你的答德也当不成。你以后想要锦衣玉食都没有了啊。”二德萨一副关心她的样子,紧接着又缓了一口气,笑着,“哥哥倒是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当上阿答,你呢,就要和普通族人一样去过山上打猎、河里捞鱼的苦生活了。哥哥还不是为你着想?如果哥哥当了阿答,就绝对不会让你过那种苦日子,让你受委屈。”
“那,萧芙又能做什么?”羡敖毕竟年纪小,又没有见过大场面,心中也升起了畏惧。她从小受着宠爱,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她怕过那种风雨飘摇的生活,没有人伺候,没有人关爱……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想想,她要是把恩报在咱们部族上,那咱们的命运还不是一样,羡敖,你就是太傻了。”二德萨叹息着,似乎为她惋惜。
“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她现在把咱们部族救了,我到时候还是要降为普通族人,那我怎么办啊?”羡敖惊恐万分,拉着哥哥的手大哭着,举足无措。
“反正哥哥是为你好,听不听哥哥的话,还是你自己决定。”二德萨见羡敖已经相信,佯装起身要走。
“哥哥别走,我听我听。”羡敖连忙起身叫喊着,“哥哥说的话是为我好,我听哥哥的,我这就去叫萧芙。”
“哎,等等,”二德萨看着羡敖焦急的样子,忙阻止道,“你现在去和她说什么?让她帮你保护这位子?傻妹妹,你想她可是忠义之人,你这样去和她说,她会以为你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你想,她还会诚心地帮你吗?”二德萨捻着两撇胡子,把羡敖拦了下来。
“可是,那我说什么呢?”羡敖满是忧愁地低着头,“她要是走了……哥哥,”羡敖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抬头高兴地向二德萨说道:“你有那么多的人,让他们拥护你不就行了?”
“这些人太少啦,以前大德萨做的事情、立的功都比我多。”二德萨若有所思地感慨着,他看了羡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这些,不能说,自己竟然透露了出来,他马上回了笑脸,“你大哥如果当上阿答,按照族规,他的三个儿子和女儿理所应当成了新的德萨和答德,你是什么?肯定不会还在原来的位子上。不过,你如果找他央求,或许,也行啊。”二德萨故意试探羡敖有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哥哥也要先告诉你一句,他曾经对神灵盟誓,说谁要想擅自改族规,就按族规处置。妹妹,你可以试试,大不了……”二德萨阴险地笑了一声,用眼神儿瞟了瞟窗外的悬崖,他是告诉羡敖,如果有人不安分,就会被族人从山崖推下坠落崖底而死。
“我不去,不去,肯定不去的,哥哥,你给我想想办法,萧芙,萧芙肯定也会帮我。”羡敖哭着,央求着。
二德萨看她断然不会去找阿答和大德萨,放了心,她已经能事事听自己的了。
“好,好,看你,不要着急,哥哥自然会帮你想办法,先好好歇会儿。”二德萨不急着让羡敖去找萧芙,起身出去了。
“萧姑娘,萧姑娘,”有人将朦胧睡去的萧芙叫醒,“二德萨有请。”
萧芙站起身看窗外,已然是第二天清晨了。
“萧姑娘,阿答和大德萨都派人来看过你,见你睡了,就没有进来。他们让转告你,为了族人,姑娘辛苦了,问姑娘什么时候休养好了,想回去了,就专程送姑娘回家。”
萧芙正心乱如麻……
另一个进来道:“萧姑娘,先不急走,二德萨让叫醒你,尽快到他那里一趟,他找你有急事。”
“哦,”萧芙头昏沉沉的,没有气力再说什么,再回绝什么,“那,你带路,领我去吧。”
“是,姑娘这边走。”
“萧姑娘,休息得可好?”二德萨满脸堆笑,迎接而来。
“托二德萨的福气,我休息得很好,死不了。”萧芙看着他那虚伪的样子,冷冷地回道。
“呵呵,哪里话。里面请,你们都在山口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二德萨谨慎地吩咐手下紧紧看着萧芙。
萧芙注意到这个地方以前没有来过,“二德萨,什么事情这么机密,带我来个如此隐蔽的地方,把守得又这么严密?”萧芙冷冷地笑着,她知道二德萨绝对没有什么好心。她顿生憎恶,抽身要走,转念一想,料定此时应该走不了。“萧姑娘,不进去,是想走吗?放心,既然我把你请来了,就不会轻易让你离开,我还不知道我送萧姑娘的礼物,萧姑娘满不满意。”二德萨故意阴毒地问道。
萧芙顿时心如刀刺,心中隐隐作疼。她缓缓地走上了石阶,脑海中又充满了一幕一幕地昨天的场景,欲罢不能。“对啊,萧姑娘,听完我说的,再走也不迟啊。”
进了一间山腰中开凿的石室,二德萨转身笑面,“萧姑娘见到未来的夫婿,不知道是否高兴啊。”
“你……怎么知道?你又是从何而知这一切?我在九风山寨,与你素未谋面,而且,我和白归旗定亲之事,就连羡敖也不知道,你……”萧芙不觉心惊,问道。
“萧姑娘不要着急,我自是有知道的途径,而且不止这些。我还知道,萧姑娘心心念念的人封了郡王的同时还指了婚,就等凯旋成亲了。这,萧姑娘虽然冰雪聪慧,恐怕也不曾料到吧。”二德萨故意将这些话说得很轻。
对于萧芙,心中无疑是一个惊雷后又跟着一个霹雳。
“你,胡说。”她没有了说话的气力,但是,本能地,将自己的心中仅仅残存的念头喃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