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还帮着补充,“一进巷子你就看得到了!林家的园子,在扬州城也找不出两家来!”
乘贞道了谢,放下帘子。车外的议论声被风悄悄吹进来,“瞧这马车,多漂亮!”
“是林家的亲戚吧……”
乘贞微微一笑。
她不是林家的亲戚,换上前些时候,她应当是林家的仇人。
可是现在,她只是想见见那位林家大小姐。
在一所花木葱茏的宅子前,车夫勒住马,去敲门。“我家主人找大小姐。”
“改日再来吧。”那小厮看上去神色疲惫,“大小姐病了。”
“什么病?”乘贞下了车,依着老性子,早推开小厮闯进去了,今天,不知是不是被这香风软送的扬州城薰软了脾性,她柔声道,“我只是来看看她。”
看她的派头,倒不像一般人。小厮低头寻思了一回,让这几个人进了门。
林家的花园,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乘贞暗暗地叹了口气,在家里住得久了,以为除了御花园,安王府已经是一等一的了,哪知道除了齐言喻的万金别院,这里还有一所景致非凡的好宅子。
小厮领着他们,进了二门,跟看门的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向乘贞施了一礼,“小的林庆祥。大小姐病重,林家生意上的事,姑娘不妨跟小的说说,等大小姐病好了……”
“我不是来谈生意的。”乘贞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想看看她。”
“这个……”林庆祥上下打量她,“请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我从京城来。”她据实以告。
哪知林庆祥一听“京城”两个字,脸色一变,问道:“姑娘是安王府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乘贞很意外,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原来你们是知道杜易尚早有婚约的……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家的姑娘许给杜易尚?”她把眼睛一瞪,眉毛一扬,心里太不是滋味了,这、这摆明欺负人嘛!
“哼,前月已经来了一个小王爷了,今日又来一个小郡主吗?”林庆祥的脸色极不好看,说话更是不客气,“安王府果然习惯了仗势欺人,林家虽是一介布衣,却也不能任人欺辱!”
“欺辱?!”安乘贞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脾气已经到了极限,“谁欺负谁啊?你们明知道我和杜易尚有婚约——咦,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小王爷?”她猛地反应过来,“不是我哥来过了吧?”
“哼哼,他岂止来过?!”林庆祥冷冷地看着她,“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把林家的人带走了!”
“他带人干吗?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她的大脑里冒出一大堆问题,不过已经感觉到,要从眼前这位大叔嘴里问出答案绝对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她选择了安乘贞的方式去达到目的——凭她那三脚猫的轻功,飞快地绕过林庆祥,而同行的车夫与张妈妈,俱是万金帮中的好手,两个一人一指,点了林庆祥的穴道。乘贞回头嘻嘻一笑,冲着林庆祥那僵立的背影道,“放心,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心中有的只是好奇而已!
真的,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是,好奇……只是想看看,像杜易尚那样的男人,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人呢?
进了二门,穿过重重曲廊,很快地,乘贞看到一个丫环捧着一只碗,进了一个房间。
空中飘来淡淡的药香。
乘贞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推开了房门。
丫环正在往碗里倒药,突然见到生人进来,吓了一跳。
雅致的闺房里,月白的纱帐之后,躺着一个人。
她就那么躺着,合目而睡。眉细而长,鼻梁挺直,看不见眼睛,因此无从窥探她的全貌。
是的,是一个美人。但,也仅此而已。
不是国色天香,不是绝代佳人,那眉,那鼻,那唇……以一个女人的目光来看,生得好是好,可是,还不算特别漂亮。
没有让人眼前一亮,没有让人忘记呼吸,没有让人一看之下,魂不守舍……
乘贞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这就是,杜易尚喜欢的人吗?
“她,就是你们大小姐?”乘贞问那神色慌乱的丫头,“她得了什么病?”
“不、不清楚……”丫头有点结巴地答,“小姐从波斯回来,就、就昏迷不醒、后……后来好容易醒了,不知怎么的,又变成了这样子……”
“大夫怎么说?”这是什么怪病啊?
“大、大夫也没有法子……说、说只能听天由命……”
“什么狗屁大夫啊!哪有这样说话的?”这样子说,不就等于宣布林家小姐没救了吗?那还有谁敢娶她?“杜易尚知道吗?”
“知道。”听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话,好像对小姐并没有敌意,丫头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也不结巴了。
“那他怎么说?”
“姑爷说,小姐是他的妻子。无论她是好是病,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照顾小姐一生一世。”
乘贞震了震,有一点点酸楚,又有一点点自怜,但更多的,还是一股强大的震撼,“他,这样说啊?”
“是啊。”
“真好啊……怎么就没有人这样对我?”她有点神伤地往外走,穿过这美丽而宽大的庭院,秋风中仿佛有股淡淡的惆怅将她包围,她叹了口气,带着车夫、张妈妈、明儿,出了林家大门。
可怜的林庆祥一脸急怒地继续僵立着。
马车很快踏上了扬州城的大街,乘贞靠在车壁上,发呆。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明儿问。
“去哪儿?”乘贞怔了一怔,有点迷糊地反问,“是啊,去哪儿?”
哦,她想起来了,杜家,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啊!可是,此时此刻,那股想见杜易尚一面的强烈渴望不知在来路的哪一段里遗失了。她掀开帘子,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路人甲问一问——然后,帘子一掀,她整个人突然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下子,呆住了。
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三五个拎满了东西的随从,和她的车子,擦肩而过。很快,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那坐在马上的,长长的头发,雪白的衣襟。
车子行出快有几丈地,他的背影已经都快看不见了,乘贞才蓦然发应过来,大声叫道:“杜易尚——”
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听见人声,勒住马,停了下来。
乘贞飞快地跳下车,跑到他面前。
秋日淡白阳光下,他的面孔如梦幻一般美丽,看着这个飞快向自己跑来的女孩子,他似乎有点迷茫,笑问:“姑娘找我?”
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乘贞在他的马前停下,脸色因奔跑而变得绯红,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面庞,喘吁吁地道:“你、你跑出来干吗?”
“呃?”
杜易尚有点不解,然后不等他把这份不解表明一下,乘贞已经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决定不去找你了呢!你这样跑出来,可不是送上门来吗?”她拉着他的袖子,“你下马吧!”
“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认识我吗?”杜易尚一面下马,一面认为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个车马与衣饰同样华丽的小丫头是什么来路。
“抱我一下吧!”
淡淡秋阳下,她这样要求他。
他再一次怔住了。
见他没有动静,乘贞想了想,决定自己动手——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杜易尚哭笑不得,他长得好,讨女人喜欢是不错,可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非礼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怀抱,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温暖。”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闭上眼,很快地,她松开了手,“不一样……”她望着这个美如天神的男子,这个占据了她梦想达两年之久的男子,轻声道,“知道吗?有一次我生了病,梦见你抱着我。那个梦里,你的怀抱真舒服,真温暖,让人情愿死在里面,不想离开……一个人,终其一生,只能给一个人这种温暖吧?你的已经给了林家小姐,我的,谁来给呢?”
风吹起他的头发,背着光,面孔看不太真切。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转身上车。
把那个男子留在身后。
把那个做了两年的梦留在身后。
“明儿……”乘贞望向神色间掩不住讶异的丫环,微笑着道,“去雁城。”
某一天,齐言喻拿着一本书到栖凤坞,放到程幻桌上。
“我这本还没读完呢!”
可怜的程幻已经读得形容枯槁,头皮发麻,见了书,只觉得小小心灵上又挨了一锤,呜,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看一遍,然后默写出来。”言喻一身白衣,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她对着程幻微微一笑,“要是全写得出来,就不必再读下去了。”
程幻又惊又喜:“当真?”
他终于可以从书堆里解脱出来了吗?!
很快地,他合上书,把刚才看过的那部分内容写下来,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十几张纸,豪气地往言喻面前一递,“喏!”
足足两千多字……虽然已经习惯他的过目成诵,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异,齐言喻低下头仔细去研对那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