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宁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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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离恨天(四)潋滟之吻

从桂老儿那里出来,陶林就再没掩饰他看我之眼神,那目光就如当午的日头,将我照的浑身发烫。我竟也有这脸红的时候,甚是怪异。从前在泽山,一般两般都是那桃君颜面红耳赤,后来下了泽山,也是光明粉颊若桃李,再后来回去泽山,又是白墨予常常端着一张霞光遍布的脸。

我自前面快步流星,想着赶快回去到宅子里,掬一捧井水来降降温,陶林自身后却越发慢悠起来,路过什么摊子都要逗留上一番,便是小孩子的尿布,他都要拿起来仔细研究。我终是磨不过他,冲过去劈手躲下他手中正端详的一把菜刀,叫嚣道:“还不快走,再磨蹭我便拿这剁了你。”

摊子老板是个莽汉,一眼瞧见胳膊上还有谌龙刺青,他一听我这话倒是高兴的紧,满面笑容道:“小娘子好眼光,我家的菜刀好用的紧,不仅剁菜剁肉不在话下,更是打架斗殴必备良器,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用了我家菜刀都能战无不胜。”

他用他不怎么灵光的眼神将我和陶林看了一圈,热络的补充道:“若是夫妻不合,用这菜刀却未免小题大做,来看看这把水果刀,长度适中,一般不是要害位置,五刀以内不至死,到南大街寻地仙医馆的张仙人给医一医就成好。”

我揉着额角,有气无力:“都,都包起来吧。”

老板口中笑道:“得来!您回去一用便知,保管锋利,劲儿用的得当,一刀毙命不在话下。”手脚麻利便将两把刀包个结实,我掏了荷包付钱,他接过钱,又悻悻补充:“不过家和万事兴,小娘子同夫君过不去,罚他跪个半日便好,不到他寻花问柳这种原则问题,轻易还是莫要动刀的好。”

我一时间没有理解他话中,已经将我同陶林定了关系,方要回答他,却见内堂走出一个女子,弱柳扶风般娇弱美丽,一把拎了这莽汉耳朵,骂道:“你都教了人家小姑娘什么?还打架斗殴必备良器,又想起老本行了是不?回家给我跪搓衣板,跪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吃晚饭!”

我心道,再壮实的汉子,打得赢天下人,唯独打不赢娇妻,正是这个道理。我拉着陶林赶紧离开,走远了,隐约听得那女子同那莽汉又道:“你看那对小夫妻,女子长得眉清目秀,好看的紧,男子怎的跟街角上修鞋的小张一个模样?”

莽汉被拎着耳朵,也不忘赞同妻子观点:“可说,这年头好白菜都叫猪拱了。不过那男的,我瞧着模样倒是跟后街挑粪的大林差不多。”

我听到这里,早已笑得不成模样,回头嬉皮笑脸冲脸色铁青的陶林道:“你瞧你这张脸,左右都是用幻术幻化的,为何不幻的好看些,非要弄成如此平凡。待到你肉身修炼完全,得了好容貌,别人又要一番讨论,怕要说你整容。要晓得,无论凡人亦或神仙,八卦起来可是要人命,这整容的话题,啧啧,够你消受了。”

我见他脸色更青一些,火上浇油道:“好白菜都叫猪拱了,是吧,陶猪?”

哪知我说完这句,他面色反而好起来,轻轻一笑道:“是。桃白菜。”

我听他这般笑我,却不生气,反而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又满面涨红起来。

我红着脸自前面逃也似,他笑盈盈的跟在身后,夕阳将我们之影拉做细长,交缠一处。

卖冰糖葫芦的吆喝,赚了我一顿足,想起自家便是开甜品铺子,又加快了脚步,却被陶林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将我拽到那草垛前,跟那正吆喝唱腔的男童道:“两支糖葫芦,要糖多的。”

那男童不过十岁模样,将我二人瞧了瞧,道:“公子稍等。”他果真挑挑拣拣了两支糖最多的,取下来黏上一层糯米纸,递在我手中。

陶林欲付钱,那小童却为难开口:“我这里有些娘亲编的小物件,公子看看吗?”

我正要说不必,陶林却手一顿,脸上笑盈盈,“好。”

小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都是红线编的手链亦或佩带,他从里面挑了一对同心结,对陶林道:“这同心结是我娘亲亲手编的,公子买下送给娘子吧,意头好得很,你们夫妻二人必能同心白首至老。”

陶林一指拎起那结,眉眼弯弯,唇边噙着淡笑对我道:“娘子以为如何?”

我面上浮起霞光,心中更是恼怒,张口想要解释,但却不知为何,那些话兜兜转转到了唇边,却成了:“的确好看。”

我看见陶林眼中盛满漫天云彩,浓重化不开的欢喜。亦看见那眸中的两个小小的我,徜徉云端,脸上同样是化不开的欢喜。

欢喜些什么,我却说不清。我只晓得,他牵着我,我牵着糖葫芦,我们腰间都系着红色同心结,比之海滨落日还要红上几分的喜庆。

这一刻我心中是没有许多想法的,我以为我的欢喜,是由于吃到了糖多多的糖葫芦,亦或是由于买到了漂亮的腰佩。他牵着我直直走到东海县的尽头,竟是一汪碧蓝与红交织的水光。

陶林同我说:“这是一处活水盐湖。精卫填海时,漏补的一处空缺。若是从这湖下游出去,便是东海。”他眼眸里倒映着细波涟漪:“再从东海游出去,便是尘世。尘世里有一座山,铺满十里桃夭,我带你去。”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回答的,兴许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罢。只晓得我就这样,被他拥住,然后跳进那波光潋滟的湖中。我大惊,想要挣扎,却被他手臂紧紧桎梏,他的怀是冰凉水中唯一温度。

就这一个弹指的时间,我幻想了很多。我方知道,人的脑子原是可以转的这么快。我想到了话本子里的经典桥段,水中稀缺的空气将会迫使女子主动凑向男子的唇,又或者女子意识朦胧时,男子会主动将自己生存的最后气息渡给女子。这是不小心落水的情景。

一般这种设定之下,二人都会绝处逢生,然后感情日进千里,就算是陌生人,也会擦出一段匪夷所思的爱情火花。就算是无良笔者,非要写悲剧段子赚人眼泪,那笔风也当是唯美凄惨之极,让人感动不能自己、潸然落泪。

但显然我跟陶林不是。此番他绝对是有预谋,有打算的将我拖下水来。这种行为,说的学术而专业一些,应当叫做“自杀顺便带个垫背”。那么我们就不会出现任何,以上所说的情形。明日乡亲们把我们捞起来时,可能有人认出我来,将我尸首送去给白墨予。陶林那模样,恐怕……不好说。

我脑子里把这些有的没的都过了一遍,再回神时,却发现我们已经半浮在水面上,怨不得我觉不出呼吸困难,白白浪费我这许多感情,去思考身后事。再观那始作俑者,此刻满面皆是霞光,眼眸就要溶成水,将我融化殆尽。

他眼中流光溢彩,唇角更似身侧潋滟水纹,揶揄道:“竟然忘记了,这湖里盐多,咱们沉不下去,白白浪费我千辛万苦设计的场景,却是无法成真了。”

我一噎,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的“自杀未遂”?口上纳罕道:“你设计了怎样场景?”

夕阳已经沉到身侧,逆着光,看不清他容颜几何。只能听得他声音和着湖风,带起一丝淡咸水星,“我想,霞光将这湖水染成桃粉,你我在水中相拥,然后我将我口中空气渡与你,然后你便会将你的心,渡与我。”

我将他的话,反复思量了思量,而后突然发现,幸而夕阳将我包裹,看不清面色,然则我以为我此刻这红的堪比山楂的面色,必定将会暴露我正乱窜的心子。

他好似在等我回答,我不讲话反而显得局促,使了使劲,挤出一句:“原来,你也喜好看话本子啊,这情景想的竟然同话本上一个模样。”

他默了默,道:“我其实并不喜好看话本,只是我想这样做罢了。”

我脑子早已经叫盐水泡的失了灵光,听他这般说,无意识的呐呐道:“哪样做?”

他没有回答。

回答我的,是近在眼前的黑眸。他的眼睛真是好看,在他这张平凡的脸上,格外突兀。这双眼睛让我熟悉,也让我沉沦。我在那片深黑色的眼幕里,看见惊慌的自己。

或许并不惊慌,只是装作惊慌吧。若是真的惊慌,我怎会不逃?任他柔软冰凉的唇,抵上我的唇,带着咸咸的湖水。没有缠绵,亦没有其他动作,只有这样清浅的触碰,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

我想起从前,似乎只与桃君颜有过这样唇齿相依,是无知的玩闹,那时我是徒弟,他是师父。后来我跳进泽水,他亦为我渡气,那般强硬,带着愤怒。那时我思慕他,而他,假装厌弃我。再后来,那所黑暗茅屋之中,他被摄了心魄,亦与我有过这番缠绵。那时我为他受尽心碎,而他……我却不知他事后有何想法。

只有现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不必再躲,也不用再逃了。水光潋滟,夕阳为幕,我们如同两只印在这方景色中的剪影,安和静好。

或许,除了桃君颜外,我终于又可以欢喜一个人了。这次的他,平凡的就像身侧的路人甲,没有许多曲折,没有许多过往,不会许多心伤。真好。我为自己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