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日清早,慕容璨方服了药,赫先政仔细的看了伤口,正换药间。鄂多回道:“首辅付大人参见。”
慕容璨抬了抬眼,道:“请进来。”
付丛越行了大礼,先问了伤情。见赫先政正敷了创药,又用布条细细的缠好。鄂多替他披了件外袍。
他倒朝付丛越道:“付相请坐。”
付丛越乃两朝老臣,慕容璨继位以后,他又任朝中首辅,朝堂诸多官员,皆为他门生。慕容璨亦对他另眼相看。、
即刻有人端了个交椅,置于下首。
付丛越忙道:“老臣不敢。”
换完了药,赫先政退了出去。慕容璨朝伺候在侧的鄂多看了一眼。鄂多明其意,忙将众人遣退了。自己亦远远的走至廊下站定听差。
慕容璨先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便又和声道:“付相坐罢,原不必如此拘礼。”
付丛越见他和颜悦色,语气温文,一时间也看不出端倪。
此时只试探着道:“老臣该死,特来领罪。”
慕容璨淡然道:“付相何罪之有。”
付丛越一躬身,痛心道:“老臣教子无方,归根究底,若不是……今日方使得国主万金之躯,遭此创痛。”
慕容璨笑了笑,方道:“老辅相何须自责,这原也怪不到你头上。更何况,意外之事,自是所料不及。”
付丛越忙道:“谢国主体恤。”便于下首轻轻落了坐。
慕容璨点点头,忽然问:“付相入朝为官,有四十年了吧。”
付丛越答:“是四十二年了。”
“皇母生前,亦对你的刚正自持,一心为国,十分赞赏。曾一再嘱咐,若有要事,不妨问于老辅相。”
付丛越见他如此说来,慌忙起身下拜,口内道:“老臣得太后及国主隆恩,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自当鞠躬尽瘁,全力以赴。”
慕容璨用那未受伤之手,轻轻的将茶盅的盖碗扣上。似遇上极难之事,面色便渐渐阴沉起来。
付丛越为官四十余载,直至如今百官之首,甚么样的场面不曾见。眼下见慕容璨沉吟不语,竟觉揣揣不安起来。
过一刻,慕容璨缓缓启口,道:“孤王动身来前,收到战报,大良朝欲倾全国数十万之兵,来犯吾境。这数日已陆续悄然陈兵上河城对岸,虎视眈眈。”
付丛越道:“此事国主与众臣已经详为商议,早有上中下三等对策。而今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虽不是万无一失,到底大良征战连年,国力赢弱,咱们国渐日强,又先后有胜迹鼓舞士气,且占敌客我主之优。地利人和,不知国主还有何忧虑。”
慕容璨点点头,面色却愈发阴郁了。只站起来,看了看这负伤之臂,道:“昨日围场一事,众多将臣皆在。那海珠公主所言,均是耳闻目睹,这两军交战,本应亲自披挂上阵。只如今身负箭伤……”
付丛越奇道:“臣昨日未曾在场,斗胆一问,不知海珠公主说了何话。”
慕容璨在房中踱了数步,付丛越忙跟在身后。直跟到大案之前,慕容璨捡起一本折子,递至他手中。道:“尽是这些折子。”
付丛越忙接过,先见那落款处写着御史谏官之名,并非来自兵部。先些微有些诧异。待从头看下来,直觉一室温暖,顿时一分分的冷下去,背上冷汗便汩汩的冒了出来,慌忙跪下,战兢道:“老臣该死,老臣请国主恕罪。”
慕容璨状似忧虑,道:“谏官这一问,慕容家的天下,何以只有付家军。倒叫我真是无言以对。”
付丛越以首顿地,不敢抬头,只道:“老臣知罪,老臣这就叫将犬子拿下,送至国主跟前听候发落。”
慕容璨这时候走过来,伸出一手,仿佛要虚扶他一把,口内道:“辅相言重了,请起来说话。”
付丛越自不敢起来,叩首道:“老臣无能,教子无方,自当革官去职,以谢此罪。犬子付尔东,但凭国主重重发落。”
慕容璨“呃”了一声,倒似不在意下,道:“辅相不必如此。辅相为朝廷奔忙一生,尽心竭力,其心昭昭。付将军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几番立下汗马功劳。这些,我原是一清二楚的。”他随即叹息一声,似十分无奈,继续道:“只是,想必辅相亦十分清楚,洪水可堵,难堵百姓悠悠之口。为避这谣言,付将军手中这十万大军。便暂且先交予陈修贤掌管,陈修贤这禁军,予他一换吧。”
付丛越道:“国主胸怀若谷,心目澄明,老臣感激涕零。”
慕容璨弯下腰,这回真将他扶了起来,面色亦渐渐转了过来,道:“辅相年事渐高,孤王到底不忍你再如此操劳。着人选几个年轻有作为的,替你分担些差事,倒好。”
付丛越何等人物,立即道:“老臣遵旨,谢我主隆恩。此番回去,便当拟表辞官。”
慕容璨伸出手,阻止道:“孤王只道替你清减些政务,你可不能趁机撂了挑子。皇太后临终前留了懿旨,届时还得由你替我发了,昭告天下呢。”
付丛越这才定了定神,道:“老臣遵旨。”
慕容璨道:“去吧。”
付丛越不敢久留。行了礼,自去了。
这还是一个晴日,庭外绿树繁花,在明媚的光线中,拖着一块一块的阴影。慕容璨静静看着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脊背,雪白的须发,仿佛略带蹒跚的步态,消失在门外。只过了许久,方沉声道:“取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