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若将山河换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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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她还是纹丝不动。一干宫人皆垂首伏地,大气不敢喘。只浅香斗胆想偷偷看他面色。然而她不过瞄了一眼,吓得复又赶紧低下头去。

素日里的慕容璨,无论何时,或喜或怒,眼神里总有一种意气,便是那种意气,支持他藐视天下,指点江山,使得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敬畏的低下头去。

而眼下,她却发现,他那一种意气,却在他眼中死去了。他的步伐很大,从后看去,也很稳健,并看不出端倪。侍从一路小跑跟在后头,一阵风似的直出宫门而去。

浅香眼见着都走了,方才站起身来,第一个冲莲娜道:“都是你,好端端当甚么耳报神。”

莲娜亦自深悔不该,这时垂泪道:“姐姐您就骂吧。这都怪我,我原想着,娘娘这样子,若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到时候问下来,我们哪里担得了这干系。谁曾想……”

浅香又恨又忧,跺了跺脚。一甩袖子,还来劝她。

莲娜亦跟进来,跪在地上哭诉。

她轻声道:“都去。容我静一静。”

她们见状,料到劝也枉然。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日影一点一点的偏过去,偏过去。渐渐的映在了淡青似烟的纱窗上,案上巨大的笔海,林立的毛笔,一摞的书籍,一只彩绘薄胎的茶盅,小小的端砚,便都拖出长而夸张的影子。

她还是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处。西沉的太阳光从外头射进来,打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纹丝不动的侧脸,面上的汗毛,皆清晰能见。

浅香来回看了几十回。只束手无策。

这时候,终忍不住,又走了进来。哀哀道:“这一清早到现在,你滴水未进,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她一壁说,一壁蹲下身来,轻轻摇撼着她,哭道:“喝一点水。就喝一点点。可好。”

她一任她摇撼着,只浑然未觉。

浅香继续道:“国主说那话,原是气话,你又何苦句句当真呢。不见他实则也伤透了心么。那海珠公主虽生的美,国主心里,不只还有你么。”

“这等大敌当前,他还准得你见顾师傅,吃穿用度,处处替你留着心,一日问几次,睡得好不好,心情如何。你说,他一国之君,做到这等份上。还待如何。”

“如今他虽在气头上说了那话,你过去陪个不是,说一点好听的。保管就好了。他是九五至尊,这天下人都仰戴着的,你在他面前低一低头,原也应该。是不是。”

她自顾自说了一堆,却俱如石沉大海,一点回应也无。心下顿时升起一种绝望。不由就势一歪,坐在地上,呜咽着哭将起来。如此陪着她一坐,不觉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滚圆的挂在窗外,仿佛就在眼前。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愈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浅香正自哭得头昏脑胀,不期她倒吟起诗来。一时间只愕然,随即便觉心下稍宽。因她坐了一日,如今到底开了金口。

于是小心翼翼道:“说的甚么。”

她抬了抬眼皮,方幽幽道:“一首诗,一名弃女,梨花时节,春光无限,却只能看着空寂的庭院独自落泪。因那人,永远不会来了。”

浅香听得她如此一说,方才升起的那一点小小希望,顷刻间又熄灭了。

一时间既恼她睁着眼还看不见明处,又怜她因爱而生的恐怖。于是顾不得尊卑,只气道:“都说那海珠公主不值一提。你本聪明的,独独这件事情,如此看不穿。”

谁知她摇了摇头,兀自道:“你不明白。有第一个海珠公主,便必有第二个,第三个,递一百个。并且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年轻。我们的红颜太短暂,譬如招露,去日无多。自古君王薄幸,谁知道这点好,能维持多久。”

浅香几乎跳起来,大声道:“小姐。你为何总是心心念念想着以后,这以后之事,谁又说得清。先顾着眼下吧。眼下是好的,便是好的。”

她似充耳不闻,等一等,道:“那日听顾师傅所言,夫人因念我太甚,已卧床多时。你看,这皆因我而起,而我却连一盅汤药尚无法侍奉。岂非是枉为人女。”

浅香静下来,终于轻轻问:“那你是,打算走?”

言毕迫切的看着她,目中几乎带一丝恐惧。

她不答。

过许久,长睫闪了闪。方低不可闻的道:“终此一生,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她拿起案上的金牌。不过三指来宽,边槽处细细刻着龙纹,当中用篆体铭着“励精图治”四字。底下垂着玄黄百结如意宫绦,手指触处,凉而坚硬。这本是他随身之物,轻易不取下的。

握在手里久了,靠近肌肤那一侧,便隐隐有些温热。她便五指靠拢,似要连另一边,也温暖了似的。

浅香亦不语了。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天地仿佛一对巨大的手掌,正缓缓的合拢来。室内光线便渐渐的昏暗了。许是未曾听得叫唤,宫人也不见前来掌灯。一室的暗魅憧憧当中,她二人双双默坐。

浅香只见她还是那姿势,只不知心中在盘桓甚么。只得眼睁睁看着窗外,心中仿佛端着一锅沸水,翻滚个不停。

如此下去,很快便到三更。

不知又等了多久,浅香终“霍”的一声站起来,似自言自语,道:“无论做甚么,都得吃饱饭。便是走路,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我去吃饭。”

她果真站起身,走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门却“吱呀”一声,先从外头开了,她吓了一跳,喝问:“做甚么?”

宫人举着灯,那一束光从打开的门里射进来,她乍一看,眼中只一片煞白。

“参见娘娘。鄂总管差奴才来请娘娘去一趟。”

仔细看了,才看清楚来人是鄂多手下的一随身随侍。

浅香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何事?”

那侍从似来得颇为焦急,连珠炮似的道:“想是禁军统领付将军办砸了差事,国主下午便龙颜大怒,下午招了他来,狠狠的发了火。晚间便似有些郁结不发,独饮了几盅。许是余怒未消,适才不知因了何事,又雷霆大震,砸了不少东西。动了伤处,竟然金疮迸裂,顿时血都渗到外袍上了。鄂总管前去想压一压止血,亦被国主打了。一干人俱是近不得前。差了奴才来。如今只有娘娘了。请您速速前去看看吧。迟了恐失血太多……”

她未待他说完,立即站了起来。抬腿便走。

一壁问:“都流血多长时间了?”

“怕有一会子了。鄂总管见不行,便差奴才火速过来了。”

她步子极快,声音便有些不定,责怪道:“如何不早一些来。”

又问:“传了医官不曾。”

“已经去了。”

她越走越快,一干人只好小跑着跟上。

还在书房外头,便听得里间吵杂不断。时有器皿坠地碎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