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嫁入成家,这是紫黛第一次走出成府。虽然出门就入了轿子,但紫黛还是能掀开轿帘,看到了苏州府街市的热闹繁荣。
四周嘈杂的声音给了紫黛一种熟悉感,十岁之前,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小贩的叫卖声,马夫的吆喝声,甚至花楼姑娘拉客的声音,这些无一不唤起她最深层的记忆。那时候,她是这闹市里的一个小乞儿,奔走在大街小巷,看尽了世间百态。但这些都不曾泯灭她对温暖的渴望,真正让她彻底察觉到人情冷漠,是在入了周府之后。
起初,她那么欣喜,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给了她一个家,这让她又获得了一份温暖。但是接下来的一切终于让她看清楚了,自己在别人心中所处的位置。周夫人的百般刁难,妹妹的蛮横任性,下人们那一声叫得极不情愿的“大小姐”。有时候她多想自己变成周府里的一个小丫环,同样是为人铺床洗衣,绣花缝补,她却因为多了一个大小姐的头衔,不得不接受众人莫名的敌意和孤立。然而更让她感到寒心的是父亲的冷漠、偏心和不管不问。从那一年开始,她再也没奢求过任何人的温暖。
“少奶奶,下轿吧,到了。”轿夫的声音惊醒了紫黛,不觉间已经到戏园子了。紫黛下了轿,与成婧妤一起从后门进入了戏园子。
“嫂子,我要先去找班主,安排老夫人寿诞的事,要一起来吗?”成婧妤以试探的口气问道,她料定以紫黛淡漠的性格是不会跟来的。
“不了,妹妹告诉我怎么走,我直接去戏台。”紫黛果然回绝了她。
“就从这条路一直走,过一道月门再往东就到了。”成婧妤指过路就向后面走去,寿诞那天她的计划必须要班主的帮忙,她必须要先套牢那个班主。
看成婧妤走远,紫黛这才举步向前走去。穿过了月门,紫黛无意瞥到了西边池畔的一角,一朵盛开的白荷吸引了她的注意,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小池塘走去。转过一座假山,紫黛终于看到了池塘的全貌,竟不由得看呆了眼。
柔风徐徐,翠叶轻摆,一株株香雪白荷摇曳生资,清雅淡素的荷香盈满了此处。荷是以粉色为主色,白荷要特意加以培植才得以生长,而这水池中竟是一色的白荷,不掺带一点杂色,显然这是有人刻意栽植的。不知是谁竟有如此兴致,爱荷之心竟与她不谋而合。
“姑娘喜欢这些荷花吗?”清丽的女声自紫黛身后传出。
紫黛闻声转身,不期然看见了这样一个女子:素淡的白衣,秀美的面容拢着如月般的光华,怡人的气质萦绕周身,像一朵寒冬中挺立绽放的白梅,美丽得恰到好处。这女子是谁?
“姑娘喜欢这些白荷吗?”那女子见紫黛不答,又重复道。语气里有着一些期待,仿佛在期待属于自己所有物的荣耀。
“这池白荷是你种的?”紫黛察觉到女子期待的眼神,知道这白荷的主人出现了。
“嗯,这是我花了好久的工夫种好的,姑娘似乎也爱荷花,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看这池水荷吗?”这女子仿佛对紫黛有些亲近感,也许是志趣相投吧,从看紫黛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爱荷。
感受到了那女子急切的心情,紫黛淡然一笑,道:“如此纯净娇嫩的水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姑娘真是我的知音呢。我的水荷常年开在这里,很少有人正眼看它们。我知道这里是水乡,荷花本就很平常,自然无法惹人注目。可我是个北方人,在北京城里,难得看到大规模的水池,更别说那么多荷花了。”那女子欣喜于紫黛的赞赏,即刻对她款款而谈。
“你既然是北方人,又为何南下呢?”紫黛对这女子也起了兴趣。
“我是这个戏班里唱戏的,每年都来。虽说南方人觉得元杂剧新鲜,可毕竟比不上北方人爱听。我们戏班每年在北京城停驻的时间最长,在苏州府只停留一小段时间,算算时间,我们也快走了。”女子仿佛有些惋惜,她才刚遇到与她一般爱荷之人。
“唱戏?”紫黛心中闪过一丝警戒,“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姓楚,单名一个颜字。那姑娘你的名字?”楚颜自然的回问道。
“我姓周,名唤紫黛。”紫黛暗松一口气,她不是“她”。
“周姑娘,你以后会常来听戏吗?”楚颜已将紫黛当作好友了。
“我不是姑娘了,早已嫁了人。”紫黛轻笑,她的妇人髻盘的不明显吗?她竟没瞧出来。
“看我粗心的。”楚颜这才看清了紫黛的装束,也微微笑了。
“艳芳,还磨蹭什么呢?快来上妆啊,时辰快到了。”一个年长的妇人从月门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冲着楚颜喊道。
“嗳,马上就来。”楚颜急忙答道。
紫黛心中微微一凛,花艳芳?
看到紫黛询问的眼神,楚颜回视一笑,“花艳芳是我的艺名,你唤我楚颜就好了。开戏的时辰快到了,我先走了,记得以后常来啊。”
看着楚颜离去的背影,紫黛愣在了那里。她就是花艳芳?一点也没有戏子虚假娇惯的姿态,虽然紫黛不以出身评定一个人,但这样一个名角儿,确是如此气质,静雅怡人。这让紫黛始料未及,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紫黛有些恍然的看着高台上黛眉朱唇的佳人。楚颜唱的是一出《娇红记》,丹唇微启,清亮的调子温婉而出。台上的楚颜在一身行头的包裹下,更加娇艳夺人。紫黛第一次感到自胸口汹涌而出的酸意。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坚决的意念,“成仕其”是她的,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