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通过努力,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终于盗得了一个可以查看最详细客户资料的高级帐号。
客户资料以2002年为时间间隔被分成了新和旧两个版本,旧版的客户资料都放在以名字和时间命名的文件夹里面,文件夹里面是一系列类似于播放器的文件,和一个文本文件。
新版的客户资料是一个可单独执行的程序,里面有着复杂的操作菜单,菜单界面竟完全抄袭了WINDOWS的WORD,陈浩粗略地看了一下,无法想像人的记忆库会像WORD那样被程序操纵。
2000年4月8日,方芳青,玄机子店。陈浩输上这三条查询信息找到了芳青的资料。
文件夹里一共十三个类似于播放器的文件,都以数字作为编号。
陈浩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它的标志与其它的播放文件有明显的不同,但后缀名是一样的。
打开后的文件显示了一个类似于IE的界面。
方芳青,编号:(旧)20000408RR01号。这些简单的资料下面是一张用摄影头拍的照片,照片上的芳青理着短发,面色苍惶,从上至下的角度更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是一片死灰色的沮丧。
“她为什么要剪了头发?”陈浩心里酸楚地一问。
芳青的头发天然浓密油黑,她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用皮筋把它们绑在脑后,她从来只在洗完头之后才会散一下头发。那是她最美丽的时候,也是陈浩最陶醉的一刻。看着芳青侧着脑袋,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木梳梳着那一头黑发,脸上泛着温柔的光泽。是一个最赏心悦目的时刻。
照片下面是一张指纹的图案。剩下就是与陈浩上次查询到的那些接受了何种服务是否签过协议的资料。
陈浩打开了第二个文件。
果然是一个无限自己做的播放器,里面的内容就像放电影一样放了起来。
播放的时间有三个小时,陈浩知道自己是无法化这么长的时间来看的,就拖着看了一些。
内容非常凌乱,像一个被不专业摄影师拍摄的场面那样,一些图像清晰,一些图像模糊,一些图像晃动,一些图像突然放大又突然缩小。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写着玄机子预测人生字样的条幅,字模糊不清,但可以断定是一个算命先生常用的招牌。
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一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在说话。一张红漆的八仙桌,一筒又一筒的签。一个黑色的布慢被掀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像课室一样的地方,一台电脑,一个耳机,一个大屏幕。
戴上了耳机,一个男人的嘴在说话。
想必就是芳青走进玄机子店时的记忆了。陈浩再拖了一下:是银行,穿着蓝色衣服的职员把一叠钱递出了窗口。镜头突然一换,就跳到了协议上签下了方芳青三个字,和沾着红印在纸上摁下了的指纹。
陈浩关闭了这个文件。脑海里再次被神奇的感觉占领了。
他想不到人的记忆真的可以这样像拍电影一样被拍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试着回忆一些场景,回忆里的场景果然如他刚才看到了文件内容一样,闪烁而不定地一张图像一张图像地流过。于是他又觉得这并不那么神奇,似乎不是特别难实现,只要把脑子里的图像拍摄下来就可以了。
简天男说的是一种感应器,那肯是一部特殊的摄影机。陈浩心想。
他打开了第三个播放文件,心里有些紧张,他知道接下来,该他自己出场了。
陈洁于是在电脑了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从眼角到眼眸,从眉间到唇间,像细水一样缓缓地流过,又流回来,就像逼着人来来回回地打量一幅画一样。
他的眼睛,被太阳映得变成了浅色,眼眸像玻璃一样透明。
陈浩傻傻地看着自己,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眼睛含着笑会是这个打动人的模样。他看自己的照片,照镜子,听别人的话语,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地动人。这张脸上闪着一种温柔的光,也许是芳青一厢情景加上去的。
然后陈浩继续看着自己主演的电影。
他从无牙阿婆的房子那扇形的窗户上跳下来,手里抱着那盒玻璃跳棋。一脸慢怒又稍稍带着得意的神情跑了过来,脸上是一层密密的灰土。
他双手抱胸站在一个水泥柱前面,一脸无奈,然后突然之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在华师大的竹园餐厅里面,他用一个塑料叉子用力地想叉中米粉碗中的鱼蛋,鱼蛋跑了,汤水洒在了桌子上,又溅在了手上,一张纸巾被递了过来。
他坐在一个摇摇板的一头,一脸坏笑地说着话,摇摇板开始一上一下,他继续他的坏笑,突然间捂起了耳朵,肯定是听到了尖叫声。
他睡着了,皱着眉头,一支彩笔在他的脸上画下了一朵红花,又一朵红花。他突然间睁开了眼,抓住了一支握住彩笔的手。
他穿着米色毛衣的胸膛被溅上了汽水,湿了的毛衣变成了深黄色。
他骑着自行车,在一地黄叶的操场边上溜来溜去,几个女生坐在石凳一边聊天一边眼睛瞟着他。
是一个春天吧,他的头发上一层密密的水珠,正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手一场着,打在一支树枝上,被落下了雨珠淋了一头。然后是有人摇着树,他被逼站在树下,被雨点一阵好淋。
他光着上身,穿着运动短裤,在足球场上跑。
他在吃火锅,脸被隔在一阵白气之后。
他在玻璃的外面招手。他在黑夜中的脸。等等等等。陈浩拖着看完这个文件,还是没有找到芳青伤疤的来历。
一种美得像朝露一样晶莹的感觉通透了陈浩的心,他明白了一个事情,在芳青的心里,他像神一样高大,像花一样美好,他就是她心里最柔软最温馨的部分。
什么样的代价让她舍得删除这样美好的记忆?
陈浩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下一个文件就是黑左袜和黑右袜的专题。那是她心爱的两只猫,黑左袜淘气,喜欢在他们的小屋里上窜下跳,抓咬每一样的东西。黑右袜则一心想讨好人,喜欢在人的脚步前面引路。
这个专题里,有许多他们在自来水公司旧家属区小屋里的画面。详细地包括了沙发套上自己绣的每一个星星和月亮,以及展架上的每一个瓷器娃娃的来历。睡房那粉红格子床套的讲价之战。以及阳台上上的蝴蝶花的开和合。
一个镜头不间地穿插在画面当中,那是两只猫的脖子部分,胖嘟嘟毛绒绒雪白的脖子,粉红色的鼻子和嘴巴,裂着嘴在叫,瞪着绿宝石一样清澈的眼睛。
然是黑左袜的死,它的僵硬的尸体,无神的眼睛被轻轻地放在泥坑中间。泥土洒上身上,直到把它全部淹没。它坟上的草,它坟边的柳树和湖水,以及午后阳光的斑驳。她的回忆在这里留连,不肯离去。其间不断地穿梭着黑左袜的凉涔涔的鼻子,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调皮眼睛。
黑右袜那不再肥胖的身躯在一堵破墙上,谨慎地向下看着。突然间就走檐走壁地消失了。
两只猫最喜欢挤在一起睡的红苹果棉垫孤清地扔在沙发上。
陈浩关闭了这个记忆,这些画面让他有些不堪承受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两只猫只不过是芳青不满朝自己发脾气的一种借口,他一直怀疑两个小猫怎么可能占用人那么多的感情成分。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芳青是对两只猫的感情远远地超越了他的估算。
他后悔莫及,真希望自己没有对它们表示过冷谈,希望黑左袜不是因为自己开伞吓唬它而跳楼而死,也希望自己曾经努力去寻找过黑右袜。
他想起了芳青在黑左袜死了之后的话。“陈浩,你可以补偿这一切,你去把黑右袜找回家来,我就可以原谅你!”
他从未把这句话当回事过,只是芳青为黑左袜的死哭了几天,为了息事宁人,他才答应了。为了敷衍她,他在青湖附近去转过,但仅是去过几次而已,从未上过心。他只希望时间一长,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看来芳青还因为这件事情在恨他。
但这不应该是她要完全忘记自己的真正原因。
还是要看下去的。
十二个播放文件,就是芳青脑子里关于陈浩所有的记忆库。其中有十个,都是那些似水流年的美好回忆,唯一不明朗的色彩就是黑右袜出走和黑左袜的死。但画面都是蒙着温柔金光的。
当陈浩打开第十一个文件时,就被第一眼的色彩所吓倒。这些图案清晰而深刻,对比度高,冰冷而木讷,没有一丝丝温情。像凶案记录一样公正和整整有条。
看完十二个文件内容后,陈浩关了电脑。
然后,他便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无限公司那幢残旧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