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说不清道不明的等级关系
E公司是国内知名的三维动画制作公司，并没有外资成分，老总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他在早些年中国三维动画还处于起步阶段时就预见了其辉煌前景，投身于这一事业之中。做了很多政府、国际项目，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三维动画制作公司，在全国都有分公司，所涉及的制作项目十分广泛。E公司已经有相当的规模，四层写字楼全部是它的领土，进出都要打卡，保卫很森严。
“你好，我是预约好来应聘的。”我站在几乎可以用“开阔”来形容的大厅门口，这里设计很简洁，但简洁中又透出几分大气。一个前台小姐在给我做登记，问我预约时间、人名、及预约人电话，以便进行核实。
“嗨，昨天接到的咨询电话都是10万以下的小活，我一个也没往销售部转。”前台另一个涂着珍珠白指甲的女生边看自己的指甲，边和给我登记的这个女孩说话。我心里一颤：俺的娘啊，小公司为了一两万的活就挤破了头，恨不得几百块钱的活都接，而大公司就是气魄不一样，想着就感觉手脚发软。而在我前面进入公司大厅的一个男同胞，他并不是公司的职员，在拜访记录上填了些信息后，刚要穿过大厅进电梯就被保安扣了下来，说他给的是虚假信息，并没有客户部的经理和他预约，说着就被保安清出去了。我想起当时刚毕业时候伟哥自己去4A公司的事情，忽然很能体会当时伟哥的心情。一下子到这样大的公司里来工作，忽然觉得很心虚。
就在我恍恍惚惚地往电梯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我一下，一转身一张熟悉的白净面庞映入眼帘，这人正是当时我在后海大哭时和我讲话的男人。这次没有哭，视力也很好，发现他的皮肤真的像瓷器一样，没有任何瑕疵，真想问他是怎么保养的，不过忍住了。
“核桃眼，你怎么在这？”他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在后海遇到的那个男人。我心想和你很熟吗？这样给人起外号。但觉得他的粤语腔很逗乐，就回说：“粤语男，你怎么也在这？”
被我反问了，他反倒也开心“我当然是在这里工作啦。”
“哦，我是来应聘的。”虽然不属于一个部门，以后说不定是同事，反倒是让我觉得和E公司更有缘分了。
“那加油啊，核桃眼。”他笑吟吟的，笑容总是挂在他的脸上，感觉有一种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很自然，很舒服。想想大公司的人员素质果然是不同的，在原先公司里的唯一一个销售，低头哈腰，笑起来总让人感觉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看着你的时候活像豺狗看着猎物一样。这样一比较忽然感觉到了这里自己也有了气质。
还没等我反驳这个外号，他就到了楼层，“回见”，他摆摆手下了电梯。我站在电梯里往上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忐忑。有种晕眩感，也许是电梯升的太快了。
“谁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站在办公室中央摔着档案本，一片寂静后大家立马乱成了一团，这个女人的气场很强，直冲门外，我站在门口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有女生冲出来我赶紧拉住她问：“请问王铮，王主管在哪里，我是来应聘的。”
“他今天出去见客户了。”她根本不怎么搭理我就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我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刚才那个小宇宙爆发了的女人看到了我，喊道：“谁在那鬼鬼祟祟的？”
我冲她点点头示意问好：“您好，我来找王主任，我来应聘。”
我还在说着话，她就直接甩给我一本档案——“看了这个之后，一个小时之内写一百条广告语给我。”说着她看了表一眼就回到办公室里去了。我刚来就遇到这种架势还有点懵，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就写，连考虑一条要花多少时间都来不及，有种回到了中学考场的感觉。在大学里吊儿郎当的从没把考试太当回事，这种中学的状态回来了，感觉自己脸颊发烫、热血沸腾，奋笔疾书，写够一百条以后直直的站起来，拿着本子就往那个女人的办公室里冲。在我把文稿放在她桌子上的时候，她才看了一眼手表：“59分钟37秒”。报完时间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再仔细地看了一遍我写的广告词。这段时间虽然不算长，但静默的让人感觉快要窒息了。
她放下本子说：“明天来上班吧。”
我仍然处于晕眩状态，伸长了脖子愣愣的似乎没听明白。“不用见王主管了吗？”我问道。
“不用，再见。”她又低头埋在一堆文稿里，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浅浅地鞠了一躬像是跟老佛爷告别，就转身离开了。
这样就行了？我心里还纳闷，都出了门才想起连怎么称呼她都没有问，明天她想起我怎么办，但按照她那样雷厉风行的样子，我要是再折回去指不定又不让我来了，只好忍到明天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了公司，一个长相文质彬彬的男人接待了我。
“我是策划部主管，我叫王铮。”他自我介绍道。
我像是找到了组织，赶紧跟他握手说：“您好，您好，我昨天来没有见到您。”
这时那个胖女人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我赶紧站起来跟她打招呼：“您好。”
她嗯了一声，也回了句“你好”，交代王铮几句话就又往回走。在她明显能听到的范围内，王铮变得十分的热情。
“不简单啊，既然胡经理亲自点名要你，那么欢迎你来我们公司。”他凑近我压低声音：“你可是最近面试唯一一个胡经理钦点的员工，不简单啊。”他笑道。
“胡经理？”心想不会是那位老佛爷吧。
“咦？你不知道？就是刚才那位女士。”他解释道，又回头看，见胡玫已经回到屋里就又变回了刚见面的样子，俨然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哦，哦，昨天大家好像很忙。”我答道。
“嗯，我忽然有急事离开，也没来得及布置好工作就乱成那样了，现在急需你这样的人才来帮助我的工作啊。我们这里缺一个部门组长，你来的正合适。你先到人事部报道吧。”他客套了几句就走开了。
组长，我没有想到意外的面试却带来了意外的惊喜。我本想进入公司从一个小职员开始做起，却没想到自己能够做组长。
人事部的人给我发了一张蓝卡，说是工资卡。我以为颜色的不同是部门之间有所区分，后来才知道，这是阶级的划分。有红黄蓝三种卡，蓝卡说明是公司最底层，但公司的奖罚制度很分明，员工做的每一个活都会按照所花时间的工时来计算提成，所以即使看起来底薪很低，但只要努力工作，多劳多得。而黄卡代表你已经进入经理一级，提成的比例也要比一般蓝卡要多得多，每个月万八千的不成问题。再往上就是红卡，就是总监一级，他们不再需要带具体某个项目，而是需要做统筹的工作，提成自然更高。而老总和副总是不用卡的，他们已经拥有公司的股份，进行年终的分红，脱离了打工一族的行列。工资卡的颜色，让每一个人都有了很明显的阶级意识。
听说有个销售部经理给公司拉了几个亿的大活，公司直接奖励给他一百万叫他去欧洲随便耍去了，回来就黄卡变红卡了。这听起来像是个梦一样，销售部门和客户利益直接挂钩，所以也是这些部门里最牛气的一个。而每一个部门都看似相对独立，没有什么联系，策划部认为都是因为自己的稿写的好，在前期销售部才能充分取得客户的信任。后期部认为，E公司之所以驰名内外，都是因为后期三维动画做的牛X。为了协调各部门的工作就产生了项目经理这一职务，项目经理相当于一个项目的导演，沟通各部门，起到整合的作用。
连工资卡的颜色也有明显的差别，卡的颜色就时刻提醒你：要懂规矩、懂礼数。明显的等级制度在刚刚进入公司已经划分明确，不用明说，其中的规矩自然要服从。
21） 了解身边每个人
再好的工作气氛之中，也会呈现等级金字塔状态，策划部也是如此。部门经理胡玫，是个铁血女人，做起事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听说以前写的文案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风格，不过现在不再写文案了，专心做部门的管理工作，她从你身边走过总让你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私下里大家叫她老佛爷。
在她下面是两个部门主管，一个叫郭友怡，另一个也就是带我的主管叫王铮。郭友怡是属于那种让人感觉性格很爽朗的男人，听说比胡玫还要早到公司，算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却还是个主管就让人很匪夷所思。而王铮则斯斯文文，整日油嘴滑舌，见风使舵，却也能和胡玫这样的上司相安无事。
主管下面就是部门组长，王铮手下原先就有四个组长，现在走了一个由我替补，其他三个人分别是郝佳、禹飞、林宇。
再往下每个组长手下有三个组员。
“哎呀，可算是有人来接应了，你上一位忽然走了，什么都不管，可算是乱了套了。”禹飞明显带着东北方言，身形健硕，一看就是个东北爷们儿。
“你是东北人吧？”我说道。
“唉？你怎么知道？”禹飞很惊讶。
“你那一口东北腔那么明显，能听不出来嘛。”郝佳调笑道。郝佳一副南方女子的身材，长得不算漂亮，但面皮很白净很感觉干净，显得格外娇小可爱。不过从面相上看面白、眉稀、眼窝深，是心机深、刁钻之象。
“谁说的，我说的是正宗的普通话。”禹飞争论道。
郝佳和禹飞总是斗嘴，有了他们俩感觉工作气氛格外的活泼。
“你好。”林宇腼腆地跟我打了个招呼，他三十来岁，看起来比王铮小不了多少。不爱说话，人又老实，是我们四个人中资历最深的人，跟着郭友怡工作了很久，王铮念旧情才把他升为组长。
“咱们这儿的事情你还不熟，有问题就问我哈。”禹飞说道。
“嗯，一定，还要向你们多学习呢。”我说道。
“呦，这小嘴甜得。”郝佳有点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微微笑了笑，暗示自己说郝佳说话的口气纯属个人习惯，她和禹飞不也那么说话吗，没有别的意思。
“你们都认识过了，原先那位组长的三个组员分别分派到他们三个人组里去了，”王铮解释道，“现在每个人员你们三个也都清楚，根据各自组里的情况，选一位最适合秦琴的人让她重新组成队伍。就省得再招募人了，最近事儿够多的了。”
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各有各的想法，很快属于我的三个组员都过来报到了。
郝佳给我的是她组里实力最差的一个人员——叶倩，到公司连试用期都没有过，到现在还写不明白东西。
林宇给我的是他组里最强的一个人员——宋文，只因为这个人能力较强，不愿跟着林宇干活，总给林宇难堪，他既然管不住，也不愿意留他，就让他来我这里。
禹飞还是把原先组长分到他组里的人唐记又还了回来，他觉得总归还是“原装”的人员好，可这个人跟上一个组长关系极好，对我来顶替位置十分地不满。
从一开始我的处境就不是很好，而我对将要面对的困难还一无所知。
王铮又不在公司里了，他经常要出去和项目经理一起去见客户、谈构思。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胡玫叫我到她的办公室里去。我觉得坐在她的对面空气都凝结了，进入到E公司之后我开始变得很谨慎，不愿意随便说话，而胡玫也是话少的人，但她还是表示了关心。
“你手下是哪几个？”胡玫问道。
我汇报了之后，她微微笑了笑，说实话当时我觉得她的笑容很诡异。在日后遇到工作上的困难之后我才知道她笑容的意义是那样的丰富。
话说得越少，信息量越少，漏洞自然也就越少，胡玫表现出来的异常冷静让人不得不敬畏。有那么一种人，平时他们就是微笑，从不随便指指点点与他无关的事情，不说别人的闲话，尽量少沾染是非。惭惭地，你看到他们初生了一圈华发，你可以领会到，他们全付精力都放在了自己主攻的业绩上。出奇的沉静一段时间后，他们汇报的业绩令人口瞪目呆。
我从胡玫的办公室里出来，整个人都感觉被冰封了一样的冷，但内心却很平静。
公司表面上看起来也很平静，但主管之间，组长之间，上下级之间都有很严密的分别与联系，做起事来自然也要慎之又慎。
22） 团结就是力量
“秦琴，你写这东西是打算气死我是吗？”王铮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说。
我赶紧凑过去看我的文稿，边赔不是，边给王铮递茶：“我哪敢啊，头儿。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去、去、去，少在这儿卖乖，赶快给我改完了，下午两点前交过来，就叫你气死了。”王铮挥着手中的文稿就把我轰走了。
我在上司那受了气，回去看着我那几个组员就来火。我本身也要写文案，接到的任务是四个人的量，必须小组合力完成，领导不会看到底是谁写的，只会觉得我指挥不当。
“叶倩，我跟你说的是让你这么写吗？”我气不打一处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拿去改。”她态度倒是很好，怎奈能力有限根本无法达到要求。
“宋文，你完全写的不是我们要的东西，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我写的比你要的好得多吗？”宋文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一听他说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我们是团体合作，不是单打独斗，重新写。”我直接把文稿摔在桌子上。
宋文很有想法，压根不服气我这个新来的组长，他原以为上个组长走了，他争取内部升职，谁想猎头那么快就把我找来坏了他的好事，对我更是不满。
“唐记，我看过你原先的文案，要比这个写的好，为什么这个写成这样？”
“我没灵感，写不出来。”唐记也没好气。
“哎呦，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郝佳就过来猫哭耗子。我上也受气，下也受气，一时还缓不过来。
“秦琴，刚来就碰到这么棘手的问题，真难为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王主管给你已经是最简单的活了，就是想让你先适应一下，你可要加油喽。”讽刺完我，郝佳又装作愠怒的样子跟我手下的人说“你们可别看秦琴刚来就欺负她，我第一个不许。”说着就笑嘻嘻地走开了。
一看表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再逼手下人把东西写好也不可能，就叹了口气说，“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还要开例会。”说完我就开始修改文案了。
“秦琴，我看你没去吃饭，给你带了点回来。”我应声抬头看是禹飞，感激地笑了笑，心里觉得有些酸楚，又没有说什么。他也看出我的难处，就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我说：“不用，谢谢你。”
“毕竟刚组起来的人，心都涣散着，队伍肯定不好带。”禹飞提醒我要先和下级搞好关系，如果下级不办事，自己也只能是个光杆司令。
以往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能抱怨，怨多了自然只会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率，找到事情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但现在王铮要得紧，我也只能先硬着头皮改稿，毕竟拉拢人心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继续埋头写东西，下午的会议照常举行，噩梦如期而至。
王铮才看了头几行字，就皱着眉头把文稿甩给我：“重写！什么玩意儿！”
我灰头灰脑地坐在座位上说：“真抱歉。”
之后王铮说了很多大道理，什么让我好好带队伍、肯定会有磨合期但要尽快克服之类的话，我都没怎么听进去，领导不会给你切实可行的办法，只会告诉你道理，真正实施想法子还要自己办。
会议开完后我简直就是乌云压顶，默默地从会议室里出来。以前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条约，开完会之后，组长们谁受了表扬，谁挨了批评，大家都会第一时间在门外等着看表情，得势组长的组员必然也就在办公室里嚣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