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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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二年二月。

民国二十一年春。

壬申年雨水。

楚天鄂东蕲春地界上的林府上下被喜气笼罩住了。

外面虽是大雪纷飞,屋里倒真正暖意洋洋。

本是正月十五,四处弥漫着汤圆香,中午又给二房长子鄂威的大小少爷若苏做了满月。他虽说不是长房的,但因是林家第四代长男,故满月酒席摆得四村八乡都闻到了酒香。至晚,长房长孙楚威的内人兰雪绒又要生产,发动了在产床上疼得直呻吟,她是二胎,想必是生孩子还是快的。最喜人的是三房长孙荆威今天成亲,锣鼓喧天、锁呐齐鸣、笙笛悠扬、炮杖震耳,迎亲的队伍已将新人接进了大门。

增丁添口,是林家最最快乐的事。新少奶奶霍氏的进门,标志着她身材后将给林家增添个十丁八口的都说不准,况人生大事在婚娶,故当长袍马褂大红花的林荆威一摇三晃地与从花轿上款款而下的霍修墨缓缓步入厅堂时,那百十双眼就齐刷刷地死盯住了蒙着盖头的新娘子。

眉目慈祥、面容和蔼的太老夫人端坐在高座,两旁八字儿摆开大老爷怡乾、二老爷怡坤及夫人卓氏、三老爷怡瓯及夫人甘氏、四老爷怡稷的夫人穆氏。

为何大老爷没有夫人?有的。大太太苗氏因正守着待产的儿媳,不能过来。又为何穆氏不是“四老爷怡稷及夫人”而是“怡稷的夫人”?却原来四老爷已谢世,且穆氏无子嗣。

满堂上还有众多的少爷辈。长房的有楚威、汉威、昌威,二房的有鄂威、江威、宜威、湖威,三房的除了正娶亲的荆威外,还有个未成年的襄威。另有少奶奶、小姐、姑爷,重孙辈的小少爷、小小姐及众多的亲朋好友,难以一一表述。

荆威走路一摇三晃大家都知道,他们兴趣的焦点聚集在霍氏身上。妇人无才不要紧,德和貌才是特别重要。修墨头上戴了凤冠,大红盖头被高高顶起,显得比并排的荆威高出许多。大冷的天,身着肥厚粗大的衣裙,遮得看不出身段的粗细,全身被包得不见一点肤色,更不知她是粗黑还是嫩白。不过有一处博得了大家的惊叹与羡艳,那就是霍氏在裙摆下面微微露出的一双小脚。那双裹着红缎绣花鞋的三寸金莲,随着它们主人的轻盈缓步,就象两个涂了红腊的金元宝在地上顽皮地移动。

这双小巧的脚,阖府上下也只有大少奶奶兰雪绒那能在升子底儿上打转的双足能与之相媲美。它是多少女孩子断其筋骨在所不辞的,是多少妇人裹脚不成功抱恨终生的;它是一块招牌,甚至不亚于女子的一张脸,也就成了脸面。少女的脸会衰老,而小巧的脚却可以美丽一生。媒婆上门提亲,如果两个指头一比成个八字,那就是说,该女脚小只有三寸,不是美女也俏了七分;如果胳膊肘儿朝外一拐,那就是说该女脚大象个棒槌,即使貌若天仙也是个丑八怪了。

霍修墨的小脚一露,便引来了满堂的喜、叹、羡或妒。总之,这新少奶奶一准是位上得厅堂的角儿了。

林家有着深宅大院,十来个天井环连环、套连套,初来乍到的人辨不清方向,最易走错。这厢院里住着大老爷林怡乾,又给已婚配的长子林楚威另开了有天井的小院儿。耳听得前厅里热闹非凡,守候在媳妇房里的大太太苗氏却紧蹙着双眉叹气。她是长房长媳,自生下大公子楚威以后,更是身价倍增,虽有另几房也是人丁兴旺,可是一切为长的地位总是让她高人一头。谁知迎娶了兰氏雪绒以后,头胎就给她生了个孙女儿,她就未免有些不满意了。后眼瞅着儿媳的肚子又在渐渐地隆起,她免不了做起了含饴弄孙梦。又谁知兰氏慢了半步,让二房的鄂威媳妇谭金簪抢先生了个大胖小子,使她的以长独统天下的地位不复存在了。每天到上房给老太夫人请安时,看到卓氏抱着孙子在太奶奶面前表现,她就只能眼瞅了儿媳兰氏的肚子和孙女儿若涵的发辫儿在那儿发酸。

这时兰雪绒发动了,苗氏倒不知自己是希望儿媳是生男还是生女好了。今日听得一些言传,心里头乱糟糟的。天仍下着大雪,她不在那房里呆着,倒来到廊下看着飘飘的雪花发呆。

兰雪绒疼得一阵紧似一阵,屋里丫头婆子一大群,从娘屋陪嫁过来的奶妈一直伴在身边。接生婆喝足了茶,抽够了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产妇,嚷一声“端水来!”便往肘拐处捋镶边袖子。

兰雪绒几经挣扎,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婴。随着新生儿的呱呱坠地,那一屋子女人都变得鸦雀无声了。产妇耳听得稳婆一声“千金”,心里便凉了半截。自知以后的日子是不太好过的了。

接生婆把婴儿收拾包裹好,递到奶妈怀里,便开门出去报信。

须臾,苗氏推门进来,看看孙女、又看看儿媳,长长地出了口气,吩咐道:“端荷包蛋!然后转身走了。

兰雪绒十分内疚而紧张地瞅着婆母,而苗氏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直到婆母说完话又走了,她还是压着大气不敢出一口。

奶妈安排了人去陪接生婆,自己亲自到厨房去给雪绒做了一大碗溏心荷包蛋端了来。雪绒眼泪汪汪的哪里肯吃?奶妈只好劝道:“小姐,你吃了吧,待会就凉了。你看,太太来看你,嘱咐你吃的呢。”

兰雪绒仍是戚戚:“我生涵儿时,娘也来看过,也吩咐端荷包蛋。可娘她今天长长地出了口气,那是叹气、那是失望。就算娘疼我,我也不能老是给她生孙女儿啊!她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哎,可不能这么想。据我所知,太太这是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了。”

“她放心了?她想孙子想得梦里都在打喷嚏!自二房那边生了小少爷,大家都指望我呢。”

“你想啊,就算你今天生了小少爷,那在老太太和太太眼里也是次重孙了,总不能算老大的。长重孙已让二少爷的若苏抢了先,今儿都做了满月。那这一胎和下一胎不都是一样了?再说啊,你知道吗?”奶妈突然显得有些神秘和紧张,“大家都在传言呢,说是这正月里下大雪,未必是兆丰年,十有八九又要闹饥荒。枯风刮了一个冬,突然间铺天盖地埋起几尺厚的雪,活象年前日头暴晒了一个春夏,烤得山枯潭涸,却一下子又洪水咆天,蕲河猛涨,饿殍遍野,家家逃荒。都说是蕲龙王缺了荤腥心情不好,必得每年献上当年正月的童男,才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平安,人丁兴旺。你想一想,你如果生了小相公,那只怕保不住呢。太太是明白人,与其生个孙子让龙王捉去活吃了,还不如多个乖巧的孙女儿乘欢眼前,待来年再抱孙子。你这么年轻,日后生个十胎八胎的谁保得准?只怕胎胎都是相公呢。”

兰雪绒闻言,很是新奇:“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大家都在讲。如果不是这样,只怕太太今天就不会跨进你这个门坎儿了呢。”

兰雪绒想想有点象,又道:“这么说这正月里生的男娃儿都保不住?”

“都保不住!”

“好吓人啊!”雪绒以手扪心,恍恍地。过了会儿又道,“不过下次怀的还是个女儿怎么办?要是生了儿子再碰上正月怎么办?人都不能活了!”

“小姐你也太多虑!就不能想点儿好的?快吃吧,蛋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