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鹿棉救过来了,又死过去了。
彻底地死了。
她是上吊死的。
她生前一直不曾开口,直到有一天对穆氏和兰氏各说了一句同样的话:“我对不起您!”就成了绝音。等到人们发现她的尸体,她已在梁上挂了一夜。
她的灵堂就设在她的小院儿里。因她无嗣,鹿荞就来给她守灵。
艾家倒不怎么哀恸,反而送了“看我门楣”的白布横披。可惜府上少了痛恨封建制度的汉威和昌威,其他人见了艾家的举止,纷纷赞赏其高风亮节,啧啧声不断。
林湖威有了钱,更是挥霍无度,终日在城里荡、镇上荡、四处游荡。前日听得六嫂故去了,知那小妹艾鹿荞又要来,便旋了家来,天天往艾氏小院儿跑,吓得心知肚明的穆氏和兰氏报了老太太派了夏氏和霍氏日夜不离鹿荞左右。湖威看看得不上手,便来求他母亲,要卓氏给他把亲退了,重新订下艾氏艾鹿荞。
卓氏病倒在床,她是被湖威气病的。这时听了儿子一席话,更是七窍生烟。
昨晚,林怡坤收到一封匿名信,言及若苏被绑的来龙去脉,定系七少爷一人所为无疑。有理有据、否认不了,不由他夫妻俩不相信。信中还注明此事写信人不会四处宣扬,只是希望做父母的严加管教子女,以免往后闯出更大的祸来殃及更多的人。湖威是他们的肉,若苏也是他们的肉;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块肉都会疼到心里。何况说出去了这一房也许就完了,连鄂威夫妻俩他们都不敢去讲。
卓氏怄气伤肝,病倒在了床上。思考了一夜,想这写信人到底是谁,最后,她疑到了兰氏或霍氏身上。
少爷们不会。楚威和昌威是若苏找回来了才通知到家的;好出头的汉威又远在欧洲;鄂威是若苏的父亲,他如知道了实情就一定会直说;江威出事前后一直泡在酒罐子里;宜威那天离开了人世;荆威没有这么会分析的头脑;襄威还小;湖威自己做了坏事不会自己又告发自己。
下人们也不会。他们会看问题,却没有文化不会写信。
媳妇们有可能,而最大的嫌疑是兰氏或霍氏。谭氏是若苏的母亲,她也会直说,故她可排除;夏氏虽会认几个字,却不会写信;艾氏自身难保,管不了闲事,况她也死去几日了,不可能昨夜将信送达。所以,剩下来的就只有会观察、会分析、又会写一手毛笔字的兰氏或霍氏了。
不管怎么说,有人知道这件事,总是个祸患。
可对湖威怎么办?不惩罚他行吗?他连亲侄儿都敢下毒手、差点儿要了若苏的命,不惩罚他以后干出更大的坏事来了那怎么收拾?可要惩罚,又怎么惩罚?
正在这时,湖威来了,开口就要娶艾鹿荞。
卓氏一挥手:“免开尊口!”回绝了儿子。这是她自湖威长成人了第一次在他面前说硬话。
林湖威一翻眼睛:“为什么?”
“你是订了亲的人,不要吃到碗里看到锅里!”
“你们给我订的我不喜欢,我要六嫂家里的人!”
“你要退亲,让我们脸面往哪儿搁?”
“这有什么不行的?人人都说五哥好,那他怎么就能那样?搞到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还不是过了?”
一句话说得卓氏哑口无言。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就扯到正题上:“湖威,你最近又在哪儿混?”
“什么混?还不是在几个朋友那里玩一玩。”
“玩?怎么玩?嫖妓?赌钱?你花了多少?”
湖威不应。
“你那五千大洋到哪儿去了?”
湖威惊得跳起来。
“说!到哪儿去了?”
湖威见娘已知道了,倒静了下来,道:“娘放心,置了几亩地。”
“置地?你会置地?置在哪儿?拿地契来!”
“地契在城里,过两天拿来给娘看。”
卓氏无言了。
如果林湖威真是这样,总比他诈了钱去嫖去赌的好。只是心太黑了点儿、手太狠了点儿,朝自己的亲哥哥下手。就是要敛财也要来路正啊!
卓氏道:“你这个畜牲!怎忍心对苏儿下毒手!”
“我本是想的咏儿,无奈那天晚上大嫂带来的那个老妈子对小娃娃们看得太紧,我下不得手,才抱了苏儿的。”
卓氏惊得目瞪口呆。如果真是这样,她倒宁愿被绑的是若苏了。倒不是她疼爱若咏而忍心自己的亲孙子受害,而是她想到了那封信。如果那信出于若咏母亲之手,那么被害惨了的兰雪绒还会忍泣吞声地只给她这个做二娘的提个醒儿吗?不闹个天翻地覆才叫怪!
卓氏哭起来:“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这个家就败在你的手上了!”
其实,那封信还是出自于霍氏之手。不是她不听甘氏的话,而是她想到大家都这样瞒着不吱声,将来湖威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起码要让他爹娘知道自己儿子干了些什么。至于怡坤和卓氏会怎样对待湖威,那是他们家的事。
苗氏听人说若涵和若嫣学了不少字,满心欢喜;可又听说她们在院子里高声大嗓地唱歌,就有些不喜欢。女孩子家嘛,低眉垂眼、语不高声才是正事。就叫了兰氏来问是怎么回事。
雪绒道:“娘,我给涵儿她们请的这位教师是您答应了的;人您也见了,说蛮不错的嘛。”
“人是不错,可不该让涵儿她们大声喊。女孩子唱什么歌!”
“娘,她们这是在上课,现在的学堂里都这样,还跳舞、做操呢。以前涵儿她爹在外上学时您也说这不好、那不好,如今不是正好用吗?现在五弟、八弟、九弟他们学的更稀奇,不都很好吗?”
苗氏见儿媳说得有理,就笑了起来:“女娃娃到底跟男娃娃不一样,只怕别人要笑话。”
“没人笑话的。”雪绒乘势问婆母,“娘,您看那个冯小姐怎么样?”
“还可以,看着挺舒服的。”
“您喜欢她吗?”
“喜欢。”
“我也喜欢。我想,能不能让她给八弟做媳妇?”
“做媳妇?这可又是一回事!她是哪家的女儿?家庭身世怎么样?小小年纪该在家做闺女,怎么出来服侍人呢?这可要慎重。”
“我问过了。她孤身一人,四海为家。”
“孤身一人?她爹娘呢?”
“父母双亡。只一个兄长抚养她长大,后兄长也死了。”
“哦!”
“娘,您不会嫌她贫寒吧?”
苗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哪会呢?我们看重的是根基、是家风、是人品。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不必胜吾家。如果只看家产,又有几人能胜过我们?如果只看钱财,当初也不会想到要给你五弟订那柳家女儿了。那柳家也不过是个小土地出租。唉!我的汉威呀!娘想你会想死噢!”
苗氏说着昌威,又想到了汉威,伤起心来。兰氏见状,忙把话岔开道:“娘,如果您愿意,赶明儿我们禀告了祖母,就给冯小姐去提亲。反正她就只自己,她的事她可自己做主。”
“天嘞!自己找婆家,我怕别人说她的闲话。”
“娘,如果说成了,她就是您的儿媳妇啊!只要他们夫妻俩好、只要她对您好、只要您看着顺心,那不是最好的事吗?”
苗氏点点头,又道:“就是不知昌威什么意思,他是要那个什么自由的。我怕害了人家秋池姑娘。”
兰雪绒偷偷地笑起来:“冯小姐本身就是八弟介绍来的,我看他俩挺合适,相处得也还和谐。赶明儿让涵儿她爹给八弟写封信问问,如果八弟同意呢,我们就提;如果他不干呢,就算了。”
“你这个主意不错。哎,楚威媳妇,只怕这就是他们的那个什么‘找对象’?”
“也许是吧。”兰雪绒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