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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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战争的阴云不只是笼罩在了人们的心头,它已化作了冰雹打在了人们的心头——多少人就这样完结了。

人们已着手于逃难。

林怡瓯从城里回来,向母亲和管事的二哥讲述城里的事,说那多的货物遭了殃。老太太叫他快快廉价出售,可城里人早已掀起了抵制日货的运动,东洋货禁用;再后来大地方来逃难的人开了抢,已乱了套,谁人管哪?日军已打过来了。

人比物重要,太夫人只得开始安排逃难。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倒是长房怡乾一家。

怡稷的穆氏孤身一人,必定是随了老太太的。怡瓯夫妇俩有荆威、霍氏和余氏陪伴;余氏所生孩子已经半岁,但有几个大人护着,也没什么事;襄威也回到家来,大小伙子了,是个好帮手。怡坤家鄂威虽有三个孩子,然而有鄂威、江威、谭氏、夏氏带着也不成问题;湖威天马行空,不知去了何方。现就剩下长房的了,苗氏年岁大了,三个儿子又不知在哪里;兰氏拖着四个儿女,最急人的是她腹中的胎儿已发育成熟,只怕不久又要临盆;且她这次腹部大得与以往不同,想想她生咏儿的那次难产,苗氏就不禁胆战心惊。

老太太把两个儿子、四个儿媳召集起来商讨避难之事,苗氏见婆母担忧着她和兰氏,只得道:“回母亲,我跟楚威媳妇想好了,先回到她娘家去躲一躲。她娘家兄房子大,住得下。”

林怡瓯道:“大嫂,你们方向弄错了,城里哪是躲兵的地方?你没看大地方的人都往小地方跑?”

“楚威媳妇说城里交通方便,可以乘车乘船往别处去,我也想去找楚威。”

“楚威应该往家里来才对。”

“我们也这样想、也这样盼,可现在邮路不通、音讯全无,兵荒马乱的,等也等不及了,只有先走。”

“这样吧,”老太太道,“怡乾媳妇,我们全在一起人多了反不方便,你和楚威媳妇往另一个方向去也行,只是要随机应变,不要只认一个方向。再就是一定要林四跟着,他虽是个下人,可是很得力、又贴心,有了什么事我们也好联系。”

事情就这么定了。苗氏来到楚威院儿里告知了儿媳,婆媳俩就开始打点行装。好多物件要带上,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丢;贵重的东西值钱,平常的用具又离不开,真叫人为难。

兰雪绒手捧着楚威给她买的那面玻璃镜,心里想着楚威说的如果日军来了他会回来的话心里就有些忧怨。把镜带上吧,怕摔了;放家里吧,谁知它会落入谁人之手?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她将镜子和首饰及一些值钱的东西打了个小包用匣子装了,来到院子里的井边,欠下身卧到井台上,把匣子放到了井壁上的一个小洞里面。又到墙角处捡来几块青砖头将洞口填满了,提着灯笼照一照,看不出破绽来,才放了心。敌人来了翻箱倒柜是找不出它们的,除非挖地三尺。然而谁又会想到一口水井?

坏消息不断地传来,苗氏拖着媳、孙向太夫人辞别,同行的还有老奶妈。太夫人要给她们多配一些随从,苗氏说逃难路上人多了反而不好,就辞掉了。

林四仍驾着年初送楚威他们进城去的那辆马车往镇上去,沿途看到难民一阵一阵地涌来,心里着实地慌。逃难的人群见这么一辆华丽的车往镇上去,都用奇怪的眼光望他们。

接近蕲水镇,一匝一匝的人群已使马车难以行走。路上隔不多远就会有一具两具的死尸,丢弃着也没人管。林四只好跳下车来,拉着马嚼子往前慢慢移。

忽地一只胳膊伸过来抓住了他,道;“这位哥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林四扭头一看,原来是去年到林家去了的那位猎户,便答:“我陪了太太、少奶奶们躲日本。”

“我的天爷爷!”柳玉来道,“躲日本怎么还能往镇上去?码头上到处是人,都是往山里去的。”

“那怎么办?”林四傻眼了,呆了片刻,说,“让我问问太太。”他拉开车门,向里道,“大太太,逃难的人太多,把镇上填满了、路也堵住了,出不去。”

“那怎么办?”车门处露出苗氏焦急的脸。

“出不去,天又不早了,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先到我家歇歇吧。”玉来说。

“你是——”苗氏疑惑地不知该怎么问。

“哦,他是一个熟人。”林四上前一步,“去年到过我们府上。”

“噢!”苗氏点点头,又道,“只是,我们拖儿带女的要打忧你的。”

“太太别客气。只是得请太太和大家先下车,到我家去要走小路。这车驶不过去。”

苗氏只得和大伙儿下了车。玉来将马车寄存到一个熟人家的小院儿里,又陪了这一伙人往自家走去。

林四抱了若光、玉来抱了若咏、苗氏牵了若嫣、老奶妈牵了若涵,怀身大肚的雪绒迈着她的小脚,用手支了腰肢在后面慢慢蹒跚。

玉来娘听说来了贵客,慌慌地抿头抻衣迎出来,待弄清楚了是林家大太太,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不自然。如果不是她那宝贝闺女柳玉玺莫名其妙地出走,这贵客不早已是她的亲家母了吗?

玉来娘筛茶装烟、烧火做饭,玉来就陪着客人聊天。这时就听若嫣在外面叫道:“娘,娘!你来看,这里有个姐姐!”

玉来听了,忙出去牵进一个小姑娘来,后面跟着若涵姐弟四人。玉来对那孩子说:“水儿,快叫太太、大奶奶,这几位是少爷、小姐。”

“快别这样,叫我和她奶奶就行。”苗氏指了自己和老奶妈,又指雪绒,“叫她婶婶,那几个叫姐姐、妹妹、弟弟。”

水儿瞪着一双惊异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靠着爹爹一个人也不叫。

论起八字来,苗氏笑了,原来水儿与若嫣同八字。

一颗露水一棵草,无娘的孩子柳水儿转眼间快六岁了。扎着两根小羊角辫,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儿。他白日跟着奶奶做女人的事,黑夜跟着父亲学男人的活。奶奶总是望着他不停地摇头,唉声叹气。最苦的莫过于柳玉来,他一个壮汉,却没有“内人”。漫说水儿娘生死不明,就是确死无疑了,他也不敢迎娶新人进门。前娘后母是次要,最伤神的是水儿这假女儿、真男儿无法瞒住。本来水儿熬过了周岁,他打算为子正名还其男儿身,不料别的村子传来消息,说有几个头年正月生的男娃子因假报女孩儿被蕲龙王知晓了发了怒,一掌将其打死在龙王庙的屋檐下,背上还有硕大殷紫的鸡爪印,吓得玉来紧封了自己的嘴,仍将水儿当女儿养。幸亏现在兴了天足,不然水儿面对那两条悠悠裹脚布如何是好?老母日坐愁城、玉来更是忧心如焚,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降临他家。三十来岁的汉子,就已两鬓染霜了。

为了瞒住水儿的男儿身,柳家从不让孩子与外人接触。为了避免农忙时请人帮工露了馅儿,他们是长工短工都不要,把十来亩田地全租了出去,玉来就只干些打猎、贩盐、养蚕、熬糖之类的活儿。

家里从没来过什么客人,这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来,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还一个个穿得如此鲜亮,实在是让水儿眼都花了。若涵和若嫣拉着他的手“姐姐妹妹”地叫着、跳着,吓得他忙抽回胳膊去,慌慌张张地逃到厨房帮祖母做饭去了。

天黑了,饭菜摆上桌,这农家小院的晚餐别有一番风味。可兵荒马乱的,除了年幼的若涵他们欢天喜地的,大人们哪还有心思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