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423800000051

第51章

卓氏见兰雪绒拖着病体上门来,就知有事,看在故去的侄儿份上,指了椅子坐下来道:“楚威媳妇,你病身子还没好,有什么事了,带个信儿我们过去嘛。”

“不了,二娘,侄儿媳妇过来是应该的。”兰雪绒有气无力,“自去年我们分手躲日军以后,不孝侄媳无能,没有照顾好母亲,使她老人家葬骨他乡,实在让我寄颜无所。可事到如今,忏悔也无济于事,只是我和涵儿她们逃得家来,又怎忍心让我娘她孤坟一座荒草封路在野山呢?故侄媳妇想去那里请回灵柩。”

卓氏听了沉吟半晌,道:“你有这么好的孝心是好事,现在找我是要帮什么忙吗?”

“我想找二叔、二娘支一些银钱用用。路途太遥远,饮食住行要花费,到了那里也不知那里人让不让移墓,因为我在那里曾给我娘赊过一副薄棺……”雪绒想了想,把那东家逼她做填房她偷偷跑回来一节给掐了,因那也是别人不让移坟的原因之一。她实在怕卓氏她们不但不同情她,反而还翻出许多是非来。她又道:“还有,如果我还了原来的棺材钱、人家也让我起坟,我又还得请工开墓、还得请人入殓、还得……”

“楚威媳妇啊——”卓氏打断她的话,“原因很多,总之要钱,我明白了!可你知道吗?这日本人一来,我们家哪还有进项?房子炸得东倒西歪,现在勉强只能遮风避雨,要想恢复原样已不可能。就是修饰一新也得有个十年八年啊。城里的商号被烧个精光,你三叔虽是又进城去了,可支了一大笔钱也没见他把店铺重开起来。田庄上呢,自去年跑日本,佃户们哪顾了秋耕冬播?眼见得这又盛夏了,稻田里汪着水、棉田里不见蕾,抢种的一些高梁也是稀稀落落的。没租子哪儿变得来钱?你看着以前红火是吧?那时有榨房、糖房、粉丝、酿酒作坊,可没了芝麻、没了菜籽怎能打榨?没了甘蔗、没了红薯、没了苞谷怎么熬糖?粉丝、豆腐、酿酒各种作坊更不消说得。还有一桩你是不知道的,镇上、村上隔三差五派了人来催粮催款说是犒劳皇军。那是个无底洞啊!楚威媳妇,我说这些你应该懂了。”

兰雪绒能说不懂吗?可她也知道,林家虽说比以前败落了,但运回苗氏灵柩的钱还是有的。房子修缮可以缓一步,虽是炸塌了许多,可没损坏的也不少,现在家里的人住进去还是绰绰有余。说起租子,冬秋作物颗粒无收是实,可夏粮夏油没有却是假。再说大家逃难时也还坚壁起来不少钱财,难道都被挖走了?她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她的身体状况令她着急,她怕自己一口气活不过来、迎不回苗氏愧对了祖宗!

卓氏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这个较有心计的侄儿媳妇不是随便可以打发走的,就又道:“楚威媳妇,不是我不仁义,实在是有难处。我与你娘妯娌一场是三十年的姐妹情啊,能忘了这个老嫂子?可生计的艰辛又有谁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看老太太吧,自去年不幸故去,还不是草葬了?我和你二叔难道是没有孝心?真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二娘,我实在不敢这样牵强,只是想支一点点钱。万一、万一……”兰雪绒万一了好一会儿,怎么也不愿说出“万一没有就算了”的话,只得垂泪道,“我只想二娘明白我的心迹。娘养涵儿她爹和五叔、八叔三兄弟一场,可到头来……涵儿她爹成了这样;她五叔这一走就是好多年,我们都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他的面;她八叔在外面打仗,生死都难保——”兰雪绒想说他在新四军里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那是昌威相信她才对她说的,“我担心的是娘永远也归不了祖坟。老祖母虽是没有厚葬,可她老人家毕竟是在自己的墓园里;而且还有二叔、二娘、三叔、三娘和四娘和我们这些后辈们年年能祭奠。等到太平年间了,这么多子孙一定会举行隆重的仪式重葬老太太的……”

“好了!楚威媳妇——”卓氏听得不耐烦了,道,“这样吧,你的一片孝心我们记着,待到有了余钱,第一笔大点儿的开支就给你。这样行了吧?”

兰雪绒声也没有吭,只是满眶泪水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活象那要钱的叫花子,而且还是在自己家里,真是万分羞耻!又想到卓氏总算答应了给钱,就不要太计较,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谁没个人下人的时候!

兰雪绒就这样自宽自地回到穆氏那院子里去等。可等啊等啊,等到秋后了,等得田畈里板仓咚咚响、莲子老了、苞谷黄了、板栗下树了、秋蚕上蔟了,还是不见二娘提支钱的半个字儿。她去问过两回,仍一个答复:“没钱!”

钱!钱!钱!不曾管家的兰雪绒第一次尝到了没钱的滋味。愁啊愁,一个人在那里发愁生闷气。想她兰家、林家昔日何等辉煌,金银财宝、珠佩首饰何其多;曾几何时到了为几封银钱愁白头的地步!

念着珠佩首饰,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那逃难的头夜她不是将一个匣子藏到小院的井壁里去了的吗?实在是这一连串的苦难、这一连串的打击叫她昏了头!

她急急忙忙地来到自己原来住的小院,只见残垣断壁不忍入目,满院荒草令人心寒!露天的室内空空如也,而怡坤他们又家具齐全,是怎么躲过那一劫的实在叫人费解。她来到井边镇定了一下自己,又伏下身把手伸到了够得着的地方。她抠掉砖头,从洞中取出湿漉漉的匣子来,打开了,一切物件儿都还在!

这时,金银首饰已是次要,映入她眼帘的是那面银光闪闪的圆镜。她捧起它来,抚到胸前失声痛哭:这是丈夫的遗物!

物在人亡!再次照镜,镜中的人儿不就永远形单影只了?

“楚威、楚威!你为何要弃我而去!”

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喉痛声哑。兰雪绒的幻想中丈夫就在身后,就象那年三十夜他夫妻俩同照一面镜的情景,不觉就又举起了手中的镜子。

天哪!那发黄的脸庞、那红肿的眼睛、那密布的皱纹、那飘散的鬓发,明明是个半老婆子!身后没有了楚威,却有着半人高的荒草!

当两根金条放到卓氏面前时,她的眼睛里放出了神光——说不出来的红光还是绿光。兰雪绒求着她把它兑换成现洋好作盘缠,她十二分的乐意,与怡坤商量着给了侄儿媳妇两封钱。那价钱贱得比铜贵不到哪儿去。

分明是他们欺负了雪绒,却还要讨好卖乖地说现在的金子如何如何的不值钱,人们饭都吃不饱,还要金子做甚?这是不知跑了多少钱庄、费了多少劲才兑换来的呀;分明是他们欺负了雪绒,却又还要镇住她、要封她的口,说道:“楚威媳妇啊,这就不是我们要责怪你了,你明明现藏着有私房钱,为何不早早拿出来呢?看着大家都不宽裕还要来打秋风,这就不对了嘛!对婆母尽孝是好事,可也不能这么个孝敬法呀。你娘原先当着家也不知瞒了多少去,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何苦要到我这里来叫穷!”

闻言兰雪绒着实吃了一大惊,忙分辨道:“二叔二娘冤枉了我,也冤枉了我娘!这金条是我娘家的陪嫁,不信二叔二娘可审验,金条上有我兰家的姓氏特征兰花。我娘虽是管家多年,可我顶顶敬佩她的就是她的秉公,两袖清风、不占分毫。”

“好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就算这金条是你兰家的,也不能说明你婆母就干净得跟个铜棒棒似的。还有,既你要对婆母尽孝心、既你要对丈夫尽忠心,又怎不早点儿拿出兰家的钱急用?倒要找我苦苦相逼,还搬出汉威和昌威来讲你的苦处,这能叫品德高尚吗?”

“二叔、二娘,实在是侄儿媳妇糊涂了——急糊涂了。回到家来房子也倒了、屋也垮了,住在四娘那里,再没到我那院儿里去,就把我藏的东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