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423800000068

第68章

财产分割已定。林楚威不贪不占,他只要自己的那一份,还要给女儿留下一部分。林怡坤给他作了很多工作,要他把不动产作价变卖了去,他同意了。一是他远离家乡,不可能每年回来收租子,且他对农时作物、丰荒产量知之甚少;二是他也想自己开办公司,但缺乏的是资金活钱。荆威的矿业办得不错,已在汉口购置了小公馆,这对楚威是个刺激。他已不满足于在他人的公司里任职,他要拥有自己的家业,那么这就必须先行投资,而田地山林河沟湖塘是搬不去武汉的。所以他决定了卖田地、卖房产。

真是皆大欢喜!作为地主的怡坤夫妇,他们要的就是田。田在那里不动着,却能年年变出钱来的呀!

当初他们派了儿子去挑拨田小螺要林楚威与发妻离婚,基于两点:一是卓氏一直疑着兰氏知道湖威绑架若苏的事,必须处之而后快;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担心兰氏将来坐镇在家成了大地主婆专事地租,那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这下好了,一箭数雕。既除了兰雪绒这个后顾之忧,又去了林楚威这个大对头,还能低价购进大量的田地。楚威猴急着要钱,那田能卖谁?只有卖给二叔了,别人根本就收购不起那么多的田地。怡坤把价压得低了又低,还叫出一百二十个苦来,为大侄子在外去打江山,做叔婶的可是放了血的。

林楚威一切都认了,但提出了三点。一是听说二叔二婶曾做主要兰氏嫁人,以后不许这样,嫁与不嫁一切听由雪绒自己的便,不能强嫁、也不能霸着不让改嫁;还有他们曾给若涵和若嫣许的婆家不算数,退约的事让他们快快处理。这一点怡坤他们哪还敢犟?听到楚威还活着的消息时他们就慌了神,幸亏楚威没追究,只是让退信,就已经是够厚道的了。第二点是兰氏虽是脱离了林家,但毕竟还要带着两个女儿,故一定要让她娘儿仨有住处。这个条件怡坤很爽快地答应了,房子多得很,她们住上个一间两间甚至一个院子都不碍事。第三条就是给她们保留了五十石租的田地,说是她们的生活必需,实际上这是楚威专门给兰氏留下的田亩。女儿眼看着就长大了,他思量着把她们接到武汉去上学,或者她们嫁了人出去了,这剩下的田地就会落到雪绒手中,给她一人养老是不成问题的了。

林楚威要离家了,这****拎了纸、鞭和香去祖墓里上坟。到了墓园子门口,那守门人已经老得好象认不出他了,睁着无神的眼睛把他盯了好一会儿,才象要掉阳气地说:“哦,是大少爷啊!大少奶奶和两位小姐进去一些时了,你们怎么不是一起来的?”

林楚威听了心里一阵热,嘴里唔唔着就赶紧进到里面去。墓地依山坡建造,他拾级而上,老远就见父亲的坟头上青烟袅绕,他便急急地向那里走去,突然又刹住了脚步。想想雪绒的不见面、想想那晚两个女儿的对话,他犹豫了片刻,就踅到另一座墓碑的后面去了。他想好好看看她们。

林怡乾的墓碑旁又起了一座墓,他知道那是雪绒接回来的苗氏的坟茔。两座墓前跪着三个人:雪绒已经有了丝丝白发,她一声不吭,不断地向火中丢进去一张张草纸;若嫣双手合十,脸上挂着两行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涵手拿着一沓纸在那里读着。楚威听了,怎么象是雪绒在对他讲话?好半天,才明白那是雪绒写给他的一封信。当他听到雪绒打算死去,并求他不要遗弃了两个女儿时,真是肝肠寸断,差点儿忍不住就冲了过去。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要看看她们最后会干些什么。

若涵读完了,瞥一眼母亲,无声地把信递给了雪绒。雪绒还是一声不吭,将那一沓纸分开来,一张一张地向火中丢去。

这时若嫣俯身磕了三个头,又拿起面前的几张纸,开口说道:“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这是娘抄的‘结发’诗,今天我们也要把它们烧了去。可在烧掉以前我还是要念给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听的。一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一为‘而我在万里、结发不相见’,一为‘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可现在呢?娘把它们改成了‘结发为夫妻、分离两相疑’,‘而夫在万里、结发拒相见’,‘结发难枕席、黄泉不为友’。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枕席的是你们,为友的是你们。娘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她要跟爹爹同墓穴的愿望达不到了,娘要跟你们告辞了,今天来跟你们磕头烧纸后她就下堂了!”

兰雪绒烧完了手中的信,又从若嫣手中抽过“结发”诗去,一张张地投向火中。诗抄变成了红红的火焰腾空而起,雪绒的眸子随着一片已变成灰的纸屑向上望去;那银灰的纸屑就象她虚无飘渺的命运,不知会摔落在何方。

若涵、若嫣的腿跪得酸麻了,见娘还是一言不发的长跪不起,只得先行起来了,拉了雪绒道:“娘,走吧。你不是说要避着人吗?乘这时人少,我们赶紧回家吧。”

兰雪绒这时又才俯下身向墓碑磕了三个头,站起携了一双女儿向外走去。

听了大女儿念的信,听了小女儿说的话,林楚威胸中乱如麻,不能自制地恨不得就一个箭步跨过去抱了她娘儿仨大哭一场。可他终于没有迈步,眼前老晃动着小螺那死人般的白脸和鲜血淋漓的衣裤;还有一片狼藉的家及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事到如今,他只有再狠狠心了,眼巴巴地望了雪绒牵着若涵和若嫣离去,瘫坐在了女贞树下。

从刚才的信中他知道雪绒曾打算死去,对他的震撼太大了;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死,这又叫他得到了一丝慰藉。也许,这次暗中相见是他看到雪绒的最后一眼了,他终究搁置不下,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颈向墓地出口处张望。他见到守园人在向雪绒她们讲着什么,那娘儿仨转身向这边望了一望,但没有返回来。呆了片刻,她们还是远去了。

林楚威呆呆地独自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心情低沉得很。起身来到雪绒她们刚才呆过的地方跪了下去,在那还有余热的灰烬里又点燃了一叠叠的冥钱。

雪绒把遗书和诗抄作了祭文,楚威没有。他只有一字也无的轧成外圆内方的黄色草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