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423800000080

第80章

日本人投降了,普天同庆。

一九四六年的清明节,林楚威携了田小螺乘船回乡上坟祭祖,在蕲州镇起坡登岸后就打住在了一家旅馆里。

多年未归了,变化不小;田小螺又是头次来到这里,更是觉得新奇,就非要同楚威到街上去逛一逛。楚威想到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回老家去,时间还宽余,就答应了和她随便走走。

“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东洋兵……”

街头传来凄凉的歌声,在那里围着一大群人,他们走了过去一看原来是一群年青人在作街头宣传,正表演着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林楚威见了那个小女孩,吃了一惊,那不是他的嫣儿吗?她怎么也参加演戏了?再看看他们打出的横幅标语,才知是学校里的宣传队伍。

自那年在父母墓前暗中见过女儿一面之后,至今又已四年,她也长高了,十四岁的姑娘,已成小大人了。

装扮香姐的林若嫣被逼着卖艺,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剧中人物“汉子”用鞭子抽打着她让她表演鹞子翻身,观众忿忿不平,汉子更是连连抽打。林楚威的心缩紧了、错乱了剧中人与现实的关系。想到自己的女儿沦落到了上街卖艺又挨鞭打的地步,那个滋味真不好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扒开面前的人就冲进了演出场地,就象剧中的另一个人物一样严声厉辞地夺下了那打人的鞭子。表现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到家,观众一齐鼓掌喝彩;倒把个真正应该上场夺鞭子的演员弄得不知所措。幸亏林若嫣反应灵敏,见这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人来救她,知是这人看事太认真才至于此,忙从地上爬起,躲到这人后面做出寻求保护的样子,嘴里又说了几句暗示那个夺鞭子的演员的话。那个扮演“青工”的演员反应过来,跳入人圈里继续与“汉子”论理,并将“汉子”推倒在木箱上。香姐惊泣着,走近青工求他:“好先生,请放了他吧!”

青工忿忿地:“这畜生!我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香姐:“请放了他吧,这不是他的错。”

青工:“不是他的错?这样狠毒地用鞭子打你!”

香姐悲伤地:“……他是我爸爸。”

林楚威吃一大惊:“爸爸?那个凶恶的穷汉子怎么成了嫣儿的爸爸?”

青工:“是你的爸爸?怪了,世界上哪有这样狠毒的爸爸,用鞭子打他的女儿。”

香姐:“这是我可以原谅他的。……他也是没有法子呀,我们有两整天没有吃个饱啦。……先生,这种生活我们经过好多年了。”

林楚威天旋地转,女儿吃不饱饭,认了个穷汉子做爹,沦落到了卖艺挨打的地步。

痛诉了日寇的侵略带给中国人民的苦难后,香姐继续说:“可怜的爸爸,为了饥饿所迫时常暴躁使气。可是在从前,他是我慈爱的爸爸呀!我一点怨恨他的心也没有,因为我懂得挨饿是怎么回事,我感到他的痛苦比鞭子打在我的身上更难过。”

汉子:“唉,真要命,我疯了,我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鞭打我自己的女儿呢?”

香姐:“爸爸!”

汉子:“我的好女儿!我对不起你,我不像个父亲的样子好好照顾你、抚养你!可怜的女儿呀!”

汉子的话句句戳在林楚威的心上。

汉子:“最可怜的是你的妈,她活着没有过一天好日子,连死也死得那么可怜。”

香姐哭泣着:“爸爸!”

林楚威惊悸:“难道,我认错了人?难道,那不是若嫣?难道,她娘已经死了?”

演出继续进行。

结束后,若嫣来到楚威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先生,太感谢您了!这么有同情心,一定是位好人,请签个字吧。”说着递上一个油印的剧本。

望见若嫣来到面前,楚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确实是自己的女儿!他心慌气闷得很。本想跟她好好聊聊,但想想她的娘、想想那年她跪在墓前烧掉“结发诗”的那一幕那一席话、想想身边的小螺,便不敢在此再逗留片刻,只得说:“对不起,我写不好字。你以后要好好学习,会有出息的,我祝福你!”说完拉了田小螺就走。

从那时起,林楚威便一直缓不过劲来。他有两个女儿,小女儿都已长这么大了,都不认识他了,她长得多象当年的兰雪绒啊。她娘和他订亲时也就若嫣这么大吧?可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女儿也长大了。那么涵儿呢?涵儿肯定更是个大姑娘了。唉!多想见见她们,和她们在一起聚一聚啊!他瞟了一眼牵着儿子的田小螺,小螺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地看热闹、正嘻嘻哈哈地讲他刚才失态救那小美人。他更是心烦意乱,推托身体不适,要回旅馆,田小螺只好很不情愿地同他往回走。

进了旅馆的大门,只顾低头想心思的他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来一看,不觉就惊呆了——这个从里往外走、提了一大筐脏衣物的人竟是他的发妻兰雪绒!

雪绒本来偏着头边走边与旅馆的人讲着客气话,别人说“兰嫂好走哇!”她说“你们忙着啊!”不料就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她回过头来慌张地又说了声“失错!”,待看清了来人,那身子就靠在廊柱上不能动弹了。八年了啊,自那江边一别到今天在这里显神似地撞见已经八年。兰雪绒眼前一片漆黑,脑里一片空白。

田小螺牵着儿子举了三个糖人儿走过来道:“楚威,走,我们到房里去玩糖人儿。”又见丈夫与一个半老婆子愣愣地对视着,以为他们因互不让道发生了抵触,就做出十分宽容的样子道,“走嘛,让她三分又何妨?何必呢?”楚威还是不动,她又拉了他道,“走吧——”

林楚威象个木偶似地被牵着走,表情僵着,一句话也不说。上了楼,又回过身来望大门,兰雪绒还是一根木桩般的靠在那柱上一动不动。他不知道雪绒受了刚才的刺激又犯了老毛病,没有滚到地上就已不是最糟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