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鄂威有些焦头烂额了。
偌大的家产划归他名下,要全部担当起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实际上,较之他的父母那两块老姜来,他两口子就嫩多了。林怡坤城府很深,做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卓氏更是工于心计和干练泼辣两相加。鄂威呢,虽在蕲春已经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地主,但比起他的老爹来,脑子还是差了好几个弯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谭金簪在贪财扒家这一点上,与夫家人很有共识,然而她不会“做人”,处处显现出的都只是一种霸道、撒泼的张力。在她还是一个少奶奶、小媳妇的时候,问题还不算大,可现在已“荣升”成了太太,在十里八乡甚至整个县里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还这样,真让人头疼。
林怡坤老了,又病了。六十多岁的人虽不是很老,然“人生七十古来稀”;病得也不太严重,但他因病吃药,拿着鸦片猛抽,渐渐地就少不了那一口了。后来大把大把的银钱都去换烟土,鄂威就夺了他的当家权。经过近二十年的斗争,林家所有的房产田地全归在了鄂威的名下,卓氏的心愿也已了结,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太夫人、让儿子来当家理事。
然而有一天,飞镖传书,林鄂威又收到了勒索信。
还是那枯风寨上的土匪,只是大王已经易主。啸天大王青蛇镖被枪毙后,觊觎老大交椅多时的二头自然而然地“荣登宝座”,自封咆天大王。他第一笔“生意”的目光就瞅向了富豪之家林府,不多,只索要光洋一万块。
林鄂威收到信件,吓得屁滚尿流。想当年荆威之事、又后来的他儿子若苏之事——他哪知那事乃他七弟所为——哪一样不是整得人差点大伤元气?还是卓氏镇定自若,言青蛇镖的队伍自上次被打垮之后,也是元气大伤,不用怕他们。只是得严加防范。
鄂威听母亲之言,松了口气。然说到严加防范,他又头痛得很。长子若苏到黄冈去上学、老二也在县城住读,偌大一个家院,实际上也就他父母、夫妻及三个幼儿共七个主子居住,很多院落都空着。为了节省,除了管家、厨娘、丫鬟和打杂必需的仆人外,其余的人都遣散了。连家丁也就只留了十来个,有的甚至还兼着轿夫或车夫。这下有事了,一时半会儿急着上哪儿招募年青力壮、又有点儿拳脚功夫的家丁去?且前些时****抓壮丁,满湾满乡的哪儿见得了几个男人?另有一部分跑到大别山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瞅着土匪的信,可把林鄂威急坏了,只得硬着头皮让家丁们操练,甚至把各个作坊的工匠们也召集起来了舞棍弄棒。可看着他们那个笨拙样子,那比挖田还难看的“武功”,他就急得要吐血。
这一日,门外扬鞭策马来了两个穿军装的人求见。家丁报了上来,林鄂威便有些冒汗,不知又有何意料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后听说是林昌威求见,他便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声“快请进!快请进!”并亲自迎到大门外。
不论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鄂威这时听说昌威回来了,都十分盼望与其一见:作为林府现唯一住家、又正当家理事的兄长,他应该盛迎远游的幼弟;对昌威一别十多年,他也想知知他的情况;解放军已占领鄂东,作为现今国共两军的战事时局,鄂威想从昌威那里得到详情;最主要的是他眼前面临的困境,很需要一个像昌威这样的人来帮他出出主意。
林昌威来的正是时候!
昌威早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威威男子汉,尤其是他身后竟然还有一精明强干的跟班——昌威介绍说是他的警卫员。见了他,鄂威的感觉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成了仰慕,甚至超过了对楚威。对长房长兄的楚威,鄂威有的只是一种传统的、纯粹的孝悌之道,面子上的一种尊重罢了;而面对昌威,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此昌威非彼昌威的感觉。
鄂威不由自主地右侧着身、微弯着腰、摊着左手往里请着昌威。昌威见了二叔、二娘,虽戎装在身没行跪拜之大礼,但也是十分恭谦的请安,引得怡坤、卓氏泪水涟涟。
一晃十多年,林家演变成目前这样,虽是了了怡坤他们敛财扩产的心愿、甚至家财家产尽收囊中,却怎么也觉不出高贵阔绰的美满。往日那人丁兴旺、显赫的家族,如今变得冷冷清清,终日看见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自己也已年迈,深居简出、问医求药都难。再想一想,除了不在世的宜威和湖威,那六兄弟现都在外,也没见他们穷到哪儿去。年老了就爱回想过去,昌威的回来,自然让他们怀想起了老太太在世时的那繁荣昌盛。
礼毕,双方自是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昌威因身份特殊,不便细说,也就泛泛地讲了一些大的行踪,主要是听二叔、二娘、二哥讲话。
饭毕,昌威又单独和鄂威处留在了一屋,他们互有相求。
鄂威迫不及待地把他眼前遇到的苦处说给昌威听,并展示了那勒索信。
林昌威一看,当即应承着:“二哥放心!我们马上进行剿匪,近日一定拿下枯风寨,还人民一个安宁!”
“什么?!”那占山为王、祸害民众数十年的匪帮要被剿灭?会被剿灭?林鄂威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八弟,你这话可是当真?”
“怎敢跟二哥开这种玩笑?实话跟您说,青蛇镖就是被我的部队捉住的。本来那次就要一鼓作气铲平枯风寨,可当时又接到新的任务要赶赴黄梅县,便延期了。二哥你放心,土匪为非作歹的日子长不了了!”
“那好!那太好了!”林鄂威右拳击左掌,又续过茶去,“八弟,你可解了我的大围啊,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不要谢我!我一个人是把枯风寨没办法的。要谢就谢我们的队伍吧。”
“剿匪的队伍当然要谢啦。可是,你现在就敢在这里拍板打土匪、还要拿下枯风寨,就说明你指挥得动他们,就说明你是他们的官儿。能不能告诉二哥,你在你们那里是个什么官儿?”
林昌威笑笑:“地委书记。”
“地委书记?地委书记是什么?管多大的队伍?”
“管整个黄冈。”
“整个黄冈?我的天哦!那不是个知府大人?”
昌威又笑了:“二哥,实话实说吧,我今天来一是回老家探亲,二则也是有要事相求。”
“相求?求谁?”
“求二哥您啊。”
“求我?我有什么好求的?”林鄂威笑起来,“你当那么大的官儿,说打枯风寨就打枯风寨,还消求我的?”
“是真话。我想找二哥借粮五万斤。”
“借粮?五万斤?”林鄂威吓了一跳。他顶顶听不得的就是让他把钱粮财物往外拿,哪怕前面有个“借”字。
“是的,五万斤。等过了这段时间的饥荒,我定当如数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