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月见已经不再计较韩子宵的荒唐事,但她最近发现韩子宵有些不对劲。
两人住在一起,就算各过各的,总也有相见的时间,韩府就那么小,吃饭也在一起。月见发现他总是偷偷的注视自己,有时候是轻轻一瞥偷看,有时候就是定定的勾着眼神,如果她看回去,他就会马上把目光移开,像被发现做错事的小孩,又装得若无其事。
她有时候路过他的窗外,看见他却对着空气发呆,桌子上是他那本秘密日记,却没有拿笔偷偷的写,而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莫非是宫中的事情让他很苦恼吗?月见记得她上回回家,听到爹娘谈起时政,说太子如今也大了,皇上把很多事都交给他做,是在考验他。韩子宵是太子少傅,虽然主要教他诗书,但也算太子智囊团,免不了辛苦。
可是他偷看她做什么呢?
月见想,之前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难道他有冒出什么新的想法来?
她可是怕了,这书呆子死脑筋。他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韩子宵始终是男子,若是情绪上来了,很难过得了上床这一关。而且月见也没想过要在韩府呆一辈子,万一她自己有一日看上了喜欢的人,要走了,那韩子宵身边没人,也是自己耽误了他。
想到他说纳妾是辱了他清白,月见想,或许他觉得青楼女子不好,喜欢大户人家?还是给韩子宵找一个心仪的人,她到时候离开也心安理得。
她去找了老管家,想打听韩子宵以前的事情。
韩府有一些店铺和地,除了韩子宵那些月俸,就是靠收租补贴家用。韩子宵上朝,这些事情都由老管家来完成。韩子宵满脑子诗书,哪里有心情去管账管事。
这正逢月底,管家已经收租回来,在账房里点帐。
账房在韩府侧院,并不大,屋子稍显陈旧,却很干净。
月见走到账房,轻轻敲了敲门,管家韩伯正埋头算账,看是少夫人驾到,忙起身让下人给她倒茶。月见也是好说,爽快的说就问几个问题就走。
“韩伯,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韩子宵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
听到月见这样问,老管家韩伯面带笑容,看起来很乐意回答。
“少爷当然喜欢少夫人这样的。”韩伯笑眯眯的回答了标准答案。
“那当初他逃婚,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月见又问。
韩伯笑容凝固了,顿时就支支吾吾。
“那个女人啊……少爷只是一时昏了头,少夫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我就是问问。”
“就是个坏女人!勾引我家少爷,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知廉耻!……”
韩伯说到那个逃婚的女人,就气得浑身发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月见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韩子宵真的喜欢,我觉得可以给他纳妾。”
“纳妾?”
韩伯愣了。
“是的,我这段日子一直无所出,还是让韩子宵纳妾吧,为韩家开枝散叶。”月见说着,脸上带着一种平淡柔和的笑容,宛如嫁进来十几年生不出儿子的正妻,大度、从容。
“可是……少夫人你嫁进来还不足一年,而且,而且……”
韩伯说不出口的是,你们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同房吧。
从下人那边反馈的消息,是他们从来没有睡一起过,这样能生出孩子才是奇迹。
“这事,就麻烦韩伯你先关注关注吧,我想子宵喜欢擅书画吟诗者,可这些我都不喜欢,虽然能相处,却无法交心。还是给他纳妾,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为好。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所以才来麻烦韩伯你。”
月见说完,站起来,朝韩伯点点头先行离开。
“少夫人。”韩伯却叫住了她。
月见回头,看韩伯望着她。
“少夫人,我和我妻子,已经成亲快三十年了。”韩伯的声音有点苍老,却很有力。
月见疑惑的没有出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个。
“三十多年前我是秀才出身的账房先生,老妻不过是一不识字的农家妇,可这三十年,却恩爱无比,未曾想过另娶他人。几年前她病逝,剩我独身一人,有人欲给我介绍新妇,我却拒绝了,只因心中仅有她一人。”韩伯顿了顿,目光坚毅的说,“所以少夫人,你和少爷,虽然兴趣不同,但也是可以般配的。”
月见看韩伯这眼神,苍老浊亮,对她注入了很多希望和关切,觉得自己那点小九九,又有一些龌鹾起来。
“我明白了……”月见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默默离开。
韩伯不仅没有告诉她韩子宵喜欢什么女人,还成功的让她觉得自己猥琐。
这般痛苦下,月决定要去大吃一餐。
她让小红去通知周玉,一起到木华楼吃饭。
木华楼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和德胜楼有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的架势。木华楼来源于两句成语,“木秀于林”,“灼灼其华”,老板各取一字,代表木华楼的菜独树一帜,光彩名目于百店的气势。能到木华楼吃饭的,不是皇宫贵族,就是城中富贾,若是没有预约,很难进入包厢吃饭。
这楼里最好的包厢,自然就是三楼内侧的木华厢,居高临下,又独得一份安逸。推开窗子,就是临湖迎风,柳树轻摇,空气极好,炎炎夏日,这木华厢却很清凉。
作为木华楼的尊贵会员,月见当然是直奔这木华厢去的。
“月见小姐,木华厢已经有人订下了。”带她上来的小二抱歉的说,“不如你到隔壁这莲花厢?这边环境也……呵呵,我是说习惯嘴了,月见小姐你对木华楼比我还熟悉。”
小二朝她笑笑,月见爱吃,吃的有品位,是木华楼的常客。木华楼的老板一有新菜,必然是请月见来尝味道的,她对这木华楼很熟悉,哪个厢好不好,她也都是去过的。
“那就去莲花厢吧,我临时起意才来,没有预约,也是为难你们。”月见个性很好,没有太多等级之见。这也是为什么小二对她很自然,很喜欢她,完全不会有卑躬屈膝的态度。
莲花厢比木华厢小一点,但是景色也好,推开窗子,也有风吹来。
小二给她点了菜,就下去备菜了,月见站在窗边,看见对角处就是木华厢。
木华厢中一片鼎沸,应该是有多人在畅饮吃喝。
忽听一人高声到,“如此良辰,子宵兄何不吟诗一首,为大家助兴!”
“好!”
韩子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月见身子一僵,什么,在木华厢的,是韩子宵他们?
“秀帘高轴临湖看,风翻荷芰真珠散。柳枝轻卷芳何在?碧厨冰簟午风凉。”
“好诗!”
“好一句真珠散!”
“子宵兄果然是出口成章,不愧是我京城第一才子啊!”
“惭愧惭愧……”
木华厢里传来一片赞叹声,月见用手轻轻的扶额,看来又是吟诗时间了。
不过话说回来,韩子宵的作诗功力确实还是很高超的,只是唯一沉思,就可以念出来。月见想起来,其实她第一次见韩子宵,不是成亲,而是有一回皇宫百官大宴。她随着柳相一起去的,皇上当时倾点韩子宵起来作诗,他只是一杯酒的时间,就做了一首庆贺盛宴,当时风头盖群英,被皇上倾点为京城第一才子。
但是她记得更清楚的是,因为他念诗,导致有一道红烧鲫鱼没有及时上菜,上菜的宫女被他吸引了,结果上菜的时候,那鲫鱼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旁人吃起来差不多,月见却是知道味道有差的。
“大人,大人你们不能进去啊,木华厢是真的有人了!”
小二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蹬蹬瞪的上楼梯声,很多人上来,打断了月见的回忆。
是什么人?月见走到莲花厢的门口,并没有推门出去看热闹,而是站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就让他们让让,没看见我们是谁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嚣张跋扈的说。
月见听得出来,这声音,是京中三殿下慕忧的幕僚之一王承意,他年纪轻轻,为人圆滑。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悄悄拉开一条小缝看出去,来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大多和她都是相识的。
除了王承意,还有工部侍郎的二公子,殿院御史的三公子等,都是京中的官二代和富二代。怪不得如此嚣张,这些人都是二世祖,素来为非作歹,蛮横不讲理。那工部侍郎的二公子,也曾经去柳相府成亲,可柳相哪里看得上这个绣花枕头,把月见许给了韩子宵。
柳相在京中权倾朝野,他的女儿嫁入宫中为妃为后都不为过,只是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而他又看上了韩子宵,所以才会让月见这般“下嫁”。
“大人,真不行,里面的人先来的,我们不能赶人走啊,大人就别为难小人了吧。”那小二陪着笑,低声下气的说。
“里面是什么人,我们知道,和他们说一声,这儿可有工部侍郎、殿院御史的公子,让不让,我想里面的人,也应该识趣的吧。”
王承意那声音带着讥笑,显然是看不起韩子宵那一行人。
他们这么一闹,在里面的韩子宵等人哪里还坐得住。
“真是欺人太甚!”门虽然关着,可里面那些才子也停下来,打算出来讲理。
“外面这些人,可是三殿下的人。”一人小声的说,“不宜得罪。”
“三殿下的人又怎么样,我们还是太子的人,怎能被他们如此踩到头上。”另一人隐忍着小声道。
“这事从长计议啊,切勿冲动……”
谁都知道,慕贤虽然是太子,但是皇上最喜欢的,却是三王子慕忧。立慕贤为太子,不过是他是长子而已。
特别是这段时间,皇上经常召见慕忧,不少传言皇上会让慕忧当太子。皇后一直喜欢小儿子慕忧就不说了,现在连皇上都这样对慕忧,难免不让人动摇。
太子不得势,就是他们不得势,即使是太子党人,现在也不敢轻易得罪三王子慕忧的人,多少怕日后万一慕忧真的上位了,会对他们有所不利。
“诸位,”在一片泄气的言论中,韩子宵站起来,神情凝重,“这事看起来是吃饭的包厢之争,可实际上,却是我们太子系和三殿下系的派系之争。子宵受太子重付,自不能退。烦诸位在此等候,让子宵去和他们理论,这事我们有道理,就算闹到金殿,也不是我们错。”
说罢,韩子宵坦然离席,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吵吵闹闹的站了十几个人,都是京城的富二代们。慕忧手下幕僚很精明,和京中一些二世祖关系又好,事情闹大,也不是三王子一个人的责任。
门拉开,众人安静下来,那王承意站在前面冷笑,“我还以为太子的人都喜欢装聋作哑呢,原来能听到我们说话啊,既然听到了,还不如退位让席!”
“王大人,”韩子宵目不斜视,“我们先来的,还未吃完,如果王大人真喜欢这个厢,就等我们吃饭离去,再来好了。国有国法,店有店规,王大人难道是要坏了规矩吗?”
两人对话都意有所值,夹枪带棒。
“韩大人,珠宝光华,能者得之。”
“古法家规,如何可违!”
两人争执开来。
“废话那么多干吗,这木华厢,我们今日是进定了!”说话的是站在后面的工部侍郎之子潘落翔,他穿着锦绣华服,腰挂玉佩,一身贵气。
他一出声,后面的几人也都吆喝起来,吵吵闹闹,就要冲进去。
“怎么那么吵!”
月见推开门,从一边走了出来。
看见是她,那些人都收敛凶气,赔笑起来,这可是柳相的女儿啊。
潘落翔看是她,顿时笑意满脸,“月见,怎么是你……”
月见微微一笑,走到韩子宵身边,轻轻的靠着韩子宵,朝潘落翔道,
“不要叫我月见,请叫我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