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香在院里弥漫,轻纱一般。杨大撇捏起一粒豆子,扔进嘴里嚼嚼,又吐出来。问鲁小仙,石川没动你?鲁小仙没好气,你什么意思,成心往烂泥里踩我?杨大撇说,没有也咬个有么,没看见我的眼神,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搞他一下。鲁小仙啪地把棒槌扔在地上,那也不能拿我做由头!杨大撇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还真生气呀?我不过随便说说。我买瓶酒,咱庆贺庆贺。鲁小仙露头的眼泪又缩回去。
杨大撇走路姿势特别,两臂朝后,永远在袖筒里插着。走的是碎步,看似频率快,但速度极慢。样子急,心里不急。杨大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杨大撇曾经风光得脖梗子冒油,全凭一张好嘴。吴钟二儿子定了媳妇,中秋节吴老二提着自家打的月饼去看望丈母娘。丈母娘嫌吴家小气,退了月饼,还要退婚。吴钟请杨大撇出山,杨大撇两个小时就搞定。杨大撇说你们以为吴家没钱,吴家是在考验你们,我亲眼见到的存折就有三个。那家女孩嫁过来,知道公公家半张存折也没有,找杨大撇算后帐。杨大撇瞄着她的大肚子,三张存折算啥,你肚里的娃娃起码值五张存折。我手里有个主儿,拿五张存折换个孩子,男女都行,你换不换?小媳妇护着肚子走了。谁家没事?谁有事不找杨大撇?杨大撇从来不侍弄地,跟鲁小仙说,咱这张嘴胜过五十亩地。鲁小仙不管杨大撇,说只要弄上钱,你爱干啥呢。杨大撇暗骂女人短见识,他要的是风光,要的是仰视的目光。半路杀出个石川,把杨大撇的风光夺了。石川没断杨大撇的生路,靠嘴皮子吃饭难免有时断档,杨大撇收入的主要来源是造假。只要有货,什么假都能造出来。杨大撇给石川记了厚厚一本帐。好在杨大撇本事多,不卖假牛肉,造别的假。一条老牛,杨大撇镶牙改造,便成一条健壮的小牛。
杨大撇常年在外跑,没少搞钱,交到鲁小仙手上的并不多。杨大撇爱钱却不贪钱,那些钱多数用来听戏。杨大撇是戏谜,尤其听旦角贺一枝的戏,如痴如醉。贺一枝是县晋剧团台柱子,大半年都在外演出,走哪儿杨大撇追哪儿。杨大撇还给贺一枝献花,尽管贺一枝随后丢到一边,但杨大撇碰了她的手,闻了她身上的香气。世事如烟呢,剧团解散了,名角贺一枝落寇草台班子,哪有红白喜事去哪演出。杨大撇依然身后追着。听着听着,杨大撇脑袋活了,组建了一个叫四季青的歌舞团,自任团长,给贺一枝安了副团长。平时,演员该忙啥忙啥,杨大撇接了活儿,几个电话,那些人就聚到身边。杨大撇不但又多一条财路,而且和贺一枝接触机会多了。贺一枝凤凰落坡,杨大撇心思活了,蠢蠢欲动。
自石川去了镇食堂,杨大撇心里就堵了石头。杨大撇蓄谋已久,终于成功策划了这次行动。
杨大撇和鲁小仙对坐着喝酒。鲁小仙喝口酒,吸口鱼汤。鲁小仙爱吃茄汁鱼。鲁小仙嘴馋,什么都爱吃。当初,杨大撇两根火腿肠就把她搞定,承诺结了婚一天一根。鲁小仙见不着火腿肠,骂杨大撇骗子。杨大撇说,我怎么是骗子?哪天晚上没给你肉肠吃?鲁小仙知道上当,红着脸骂死货。
哪条蛇没七寸?什么人没死穴?就看你摸住摸不住。想到这儿,杨大撇嘿嘿笑了。
鲁小仙抹抹嘴巴,好好的,又发什么神经?
杨大撇说,我没吹吧,拴个套子,兰妮自个就钻进来了。
鲁小仙问,真让他赔三百?
杨大撇反问,你以为我开玩笑啊?
鲁小仙说,反正丫过了,赔偿就算了。
杨大撇的目光慢慢戳着鲁小仙的脸,怎么回事?替石川说话?可不像你啊。
鲁小仙仿佛承不住杨大撇目光的重量,脑袋左右扭扭,实在没有可支撑的,就那么定住。怎么说也是政府的人,手眼通天哩。
杨大撇不屑道,屁!石川不当那个厨师,还尿不起来呢。再怎么说,我杨大撇现在是个团长,管着十几号人,副县长打发老娘还请我呢。
鲁小仙的话倒是给杨大撇提了醒儿。吃过饭,他说出去一趟,让鲁小仙务必守好猪,如果石川和兰妮来抢,就和他们拼。就算你让抢去,也不能把猪抢走。鲁小仙骂杨大撇狗嘴。杨大撇说他不敢伤你一根汗毛,抢你你就值钱了,比大闺女值钱,石川没那么蠢。
村长黄木正在墙角撒尿,好容易嘀哒完,拎着裤子往屋里跑,问女人,判了没?判了没?女人说我忙着扫地,没看见。黄木盯着电视瞅了一会儿,骂女人,要你有啥用?这么点儿任务也完成不了。今儿去镇上,黄木听说数月前抓起来的市领导要判了。黄木和他握过手,所以特别想看看此时的领导什么表情,没想到一泡尿错过了。女人说,有人来了。黄木摆手,不见不见。杨大撇一脚迈进来,黄村长,架子不小嘛。黄木顿了顿,脸上没了笑意,大撇啊,坐。
杨大撇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接了黄木的烟。一个月前,黄木找杨大撇,让杨大撇帮着卖牛。那是一头普通黑牛,不过三千块钱。杨大撇染成黑白花,转手卖了一万二。杨大撇留了两千,给黄木一万。黄木眼睛便眯成一条线。
黄木问,没唱?
杨大撇说,没,干这行的也多呢。
黄木问,那牛……没事吧?
杨大撇说,放心,我卖了别的县。
黄木说,找上来,我这村长就当到头了。
杨大撇说,有我顶着,我个老百姓怕谁?
黄木拍拍杨大撇的肩,大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杨大撇说,外边的事靠我,村里的事就靠黄村长了。随后讲了来意。
黄木眉头渐渐绾紧。黄木的脑门是凸出来的,快五十的人,脑门上只有些浅浅的纹痕,眉一皱,脑门反更光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了,法律上没这条,你牵他的猪,不大合适。
杨大撇说,怎么不合适?这是严重的强奸案件。什么是法?法不在你嘴里吗?
黄木沉吟一会儿,还是摇头,我调解不了。
杨大撇嘿嘿一笑,黄村长,我找你就是信你,这个主你一定给我做。最后一个字滑出嘴边,杨大撇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黄木喉结滑动一下,说,石川会让镇里处理的。
杨大撇又是一笑,这一笑极其丰富,两个耳朵都跟着颤动了。就是县里处理,也不能绕过你,你的态度起关键作用。
黄木说,到时候看吧。
杨大撇站起来,拍拍黄木。刚才黄木就是用那只胳膊拍杨大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