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像一棵蒿子草,在乡间土路上摇摆着。每次从黄花家出来,她的腿都有点儿软。她想让黄花没有任何隐瞒地告诉她,可现在,她竟有些害怕。那个结果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利害。
小玉走不动了。她坐在那儿,望着晚霞发呆。紫色的晚霞慢慢聚拢成一个人形,那个人是她的石柱呢。
石柱进城后,小玉一下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她的心被挖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难熬。锄地时,觉得石柱就在身边,她扭头看,影儿也没有。走路时,她哼一些石柱爱听的曲子,幻想着把他拽回来。夜晚,躺在空荡荡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往往一个梦便倏然惊醒。她喊声石柱,下意识地往被窝里抓去。她的手被僵硬的空气弹回来,呆几呆,怅怅地叹口气。小玉得了严重的失眠症。
一个月头上,石柱回来了。他越发地瘦了,活像被劈开一半的竹杆。他的头发很长,斜斜地披在衣领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睛亮亮的,像是充了电。小玉惊喜地喊了一声,扑到石柱身上。小玉是一汪清亮亮的水,一挨石柱便不存在了,她整个人渗到石柱的身体里。石柱抱着小玉,没到堂屋就剥光了她的衣服。这个不害臊的家伙!
小玉一个人在家里,就忘记了石柱的那些缺点,总是想他的好处。小玉难以接受别人眼里的那个石柱。石柱每次回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为什么别人塞给她的石柱那么陌生?
转天,小玉去了趟镇上。回来时,她的头上、脸上、鼻尖上落满了灰尘,像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进村直奔麻子裁缝家。小玉从怀里拽出那块亮艳艳的布,让麻子裁缝做一身衣服。这是一块质量上乘的衣料,花光了小玉身上所有的钱。麻子的手艺方圆几十里是出了名的,但他要价贵,小玉从不在他这儿做衣服。麻子还很好色,一见女人眼珠都快耷拉到外边了。有一次,小玉和她在街上相遇,麻子说有什么衣服尽管拿来做,他不收小玉的钱。他的话让小玉反胃。小玉装不懂,从来不理他。
麻子说了声好料,眼睛便胀成了核桃。他拿出尺子,一边往小玉身上比,一边开导小玉,人嘛,就该想开点儿。小玉退后一步,说不是自己做。麻子说不是你做呀,很失望的样子。小玉一一报了尺寸,问麻子什么时候能做起。麻子说最快也得十天,最近活儿太多。小玉说,不行,你赶赶吧,三天必须做起。麻子桃色的目光在小玉身上狠狠铲了几下,说,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小玉说我有急用,然后就静静地盯着麻子。小玉的目光冷冷地,没有波澜,麻子不知怎么就发毛了,他忙说,好吧,三天以后你来取。
三天后,小玉揣着一只烧鸡和那套衣服出现在黄花家。烧鸡是给黄花娘的,衣服是给黄花的。黄花娘的凶相已彻底褪掉了,她说,你看你,你看你,多那份心干啥?又说,再买东西你就不要来了,你也是苦命人。噢,你来了也好,你去劝劝黄花,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下子迷上了放牛?说话间,外面飘起了细雨,黄花娘说,瞧这天,我得给她送雨伞去。小玉接过雨伞,说我去吧。
小玉一爬上坡,便看见了罩在雨雾中的黄花。她坐在一块突兀的孤石上,出神地望着前方。黄花的样子很像小玉在公园中看到的塑像。
这是那个凌然的、带着讥诮神情的黄花吗?
小玉呆呆地看了良久,将雨伞合了,走到黄花身边,坐下来。
黄花冲小玉笑了笑。
小玉说,这天。
黄花叹了口气,掉转头,直视着小玉的眼睛,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小玉问,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正常?
黄花没接她的话,问,你想知道什么?
小玉说,都想知道。
黄花叹口气,真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