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杜月笙为了寻找庇护伞,拜“通”字辈的陈世昌为“老头子”,加入了青帮。因此到了黄金荣门下当跟班。黄金荣是虞洽卿的宁波同乡,此人从光绪十八年(1892年)起任法租界巡捕房包探,后升探目、督察员,直至警务处唯一的华人督察长。“一战”后,因维持租界治安有功,被聘为法租界公董,领少将衔,是华人获得的最高职位。幕后,他收罗门徒过千人,操纵上海滩的鸦片、赌博等黑色生意,在当时已是有名的“大亨”级人物。
20世纪初,上海像磁铁一样,吸引了大量四面八方的移民来此谋生。据统计,从1910—1930年,短短的二十年内,上海的人口从100万猛增到300万。随着人口的急剧增加,租界内的社会治安问题日益突出。尤其是在十六铺、郑家木桥、洋泾浜沿岸、苏州河畔、八仙桥这些“三不管”地段,地痞流氓势力迅速蔓延滋长。上海因此成为了青帮的欣荣之地,据统计,当时全国青帮大字辈的“老头子”仅存100余人,上海就有39人,占到大字辈总数的四分之一。
起初,公租界和法租界分别从印度、越南调来一批人,负责治安巡逻,但是因为语言障碍,租界当局不得不招募华人做巡捕,他们尤其喜欢招募熟悉当地情况的“地头蛇”,让他们充当“包打听”。
在租界中,如草丛生的妓院、赌场、烟馆……成为了黑帮社会孳生的温床,而租界当局则扮演了助产师的角色。地痞流氓、帮会分子这些暗势力,不仅没有成为治安机构的打击对象,反而成了维持社会治安的依靠力量。当时上海的英国总领事就曾向国内汇报说:“青帮大亨们运用中国方式处理中国民众的纠纷时是十分有用的。”在民国时代的上海,民间社团的发达程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在这种匪夷所思的“默契”下,黄金荣以租界巡捕的“合法”身份,大肆发展自己的队伍。尽管名号在江湖人尽皆知,但黄金荣却从未正式投过贴子加入青帮,按“帮规”属于没有名分、没字辈的人,但他自恃权势,不仅广收门徒,还公开宣称:“老子要横在大字辈头上一笔,是天字辈。”
为了进一步扩大势力,免落青帮人的口实,黄金荣嘴上还是认了张仁奎为“老头子”。鉴于黄金荣在上海滩的势力,青帮也就只好默认,无法和他较真,张仁奎自然也乐做这个人情。黄金荣收徒弟认钱不认人,只要肯送礼就来者不拒,写一张帖子,上写“拜黄金荣为老师”,下写“门生某某敬拜”,即可成为师徒,打破了青帮繁缛的入帮礼节。因此,黄金荣的徒弟不下两三千之众,各色人物一应俱全。
在青帮成员的推荐下,杜月笙进入黄公馆混饭吃,由于得到黄金荣老婆林桂生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很快就由跟班上升为鸦片提运,并负责“经营”法租界三大赌场之一的公兴俱乐部,成了黄金荣最得力的心腹帮手。
杜月笙常说,英雄不怕出身低,关键要有一个好脑子;人活在世要靠两样东西,胆识和智慧。杜月笙一方面替黄金荣办事出主意,另一方面靠抢劫鸦片烟土自立门户。杜月笙的鸦片生意越做越红火,他的势力很快与老板黄金荣旗鼓相当。在夺得鸦片贩运的垄断权后,为了使鸦片生意不断扩大而且能够合法化,杜月笙便伙同黄金荣、张啸林于1918年成立了“三鑫公司”。
青帮经营的三鑫公司,实际上是帮会、鸦片商以及租界当局利益妥协的产物,垄断了鸦片的运输、包销等业务,成为了近代中国最大规模的贩毒集团。它如同一家保险公司,专收鸦片运销的保险费。凡进出上海的鸦片和其他毒品,均由三鑫公司提供保护,每箱鸦片抽10%的保险费,作为公司收入,如发生被窃,即由公司赔偿。
垄断之下,它的年收入相当于当时政府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其暴利之令人咂舌,不禁让时人感叹,在上海滩,惟有三鑫公司一家,能被人叫一声 “大公司”。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上海三大亨”由此诞生。
杜月笙(右)与黄金荣(左)、张啸林(中)并
称旧上海滩三大亨为了取得“上流社会”的支持,杜月笙一改传统流氓身着短打、手戴戒指、卷袖开怀的打扮,刻意地一年四季身着长衫,不论天气多热,长衫最上面一颗纽扣也从不解开,给人以文质彬彬的印象。同时,他利用各种机会,广结名流,除了国学大师章太炎,杜月笙还结交了学者章士钊、名士杨度、诗人杨千里、才子杨云史、教育家黄炎培等,有人称他是“当代春申君”。
此时,在杜月笙身上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水果小贩的影子了,他产业也早已打通黑白两道,扩展到金融、纺织、航运、面粉、教育、报业等领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资本家、实业家了。以至在上海,杜月笙成了“路路通”,有所谓“杜先生一句话,人人都要买他的面子”。而他对黄金荣的称呼,也由“黄老伯”逐渐变成“金荣大哥”。
1931年6月,杜月笙为了炫耀显赫,在浦东高桥买地十余亩,修建杜氏家祠。章太炎发挥专长,亲自为杜氏修订家谱,“考证”出“杜之先出于帝尧”。当时的“杜祠落成典礼”,简直是上海开埠近百年来最热闹的几天。政府官员、商界人士、工会代表、警察、青帮徒众……上万人列队而行。一路鼓乐齐鸣,鞭炮震天,所经之处交通断绝,黄浦江畔特备了140艘汽轮做摆渡船。
庆贺的队伍前面抬着各界要人送的大幅匾额:蒋介石送的是“孝思不匮”,张学良送的是“好义家风”,吴佩孚送的是“武威世承”,段祺瑞送的是“望出晋昌”,甚至连西藏的班禅额尔德尼都送来“慎终追远”的匾额。典礼期间,几乎全国所有的京剧名角如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尚小云等人都被邀请来,组成了中国京剧黄金时代的“梦之队”,珠联璧合搭台唱戏,轰动沪上。
一条泥鳅修成龙,杜月笙缔造的从赤贫到暴发的“海上传奇”,如同摩根、福特、洛克菲勒等人是“美国梦”的象征一样,成了当年上海滩十里洋场的“励志”代表。
1937年7月10日是上海市政府成立十周年的日子,上海市政府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然而,就在3天前,日本军队在北平卢沟桥发动“七七事变”,中国由此卷入一场长达八年的艰苦抗战,上海亦不能幸免。
11月8日,上海沦陷,南京政府决定内迁重庆。为了阻止日本海军大规模溯江西侵,蒋介石提出了封锁长江的“江阴沉船计划”。杜月笙的大达公司和虞洽卿的三北公司身先士卒,将一艘艘轮船行驶至江面,“殉葬式”地凿船沉江,以阻塞长江航道来阻敌。
从抗战开始,租界先是变为“孤岛”,到“二战”全面爆发,租界又被日军占领,后被汪伪政府收回;抗战胜利后,租界再未恢复,上海市政归于统一。尽管杜月笙率领的青帮在抗战期间积极活动,在情报、物资等方面大力支持国民政府,为抗战立下了功劳,但仍免不了兔死狗烹的命运。
当租界等外在条件相继丧失,青帮的利用价值迅速下降,由盛转衰,直至灰飞烟灭。“沦陷时上海无正义,胜利后上海无公道。”杜月笙对国民党的愤恨与日俱增,“过去帝国主义统治租界时期还有些建设,秩序也比较好,国民党来了以后只知道要钱。”他甚至还说蒋介石拿他当夜壶,用完就往床底下一扔。
1949年,国共两党进行最后决战。杜月笙观察着形势,知道必须再作一次重大选择了。青帮三大亨中,张啸林在抗战期间投敌卖国,1940年被“锄奸”;黄金荣不愿以八旬高龄流寓海外,已决定留在上海;杜月笙也考虑留下,但他有沉重的历史包袱:1927年“四·一二”政变时,和蒋介石取得默契的杜月笙,部署众徒杀害了包括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在内的众多共产党人。
经反复权衡,杜月笙决定远离政治漩涡,离开上海。1949年5月1日,辞别黄金荣后,杜月笙举家登上了拥挤的荷兰“宝树云”号客轮,驶往香港。当轮船经过黄浦江,行至吴淞口,老病的杜月笙伫立船头,望着昔日赤手空拳打下的一个花花世界,如今都被风吹雨打去,唏嘘不已。
1951年8月16日下午,在销毁了历年别人写给他的所有借据后,63岁的杜月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他对子女说,“我不希望我死后你们到处要债”。最后,杜的骨灰被带到台湾安葬,安息在台北县汐止秀峰小学的后山上,而他的遗愿是葬在上海浦东高桥,至今没有实现。
上海青帮的“海上传奇”就此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