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定风华IV此心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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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邰家新魔王(2)

“那是。”邰世涛笑得骄傲,随即脸一垮,“不过李夫子并不是我府中西席,是我在外头书馆遇见的先生。他人是极好的,又儒雅,又博学,就是每年都要游历天下大半年,偶尔才来安州看看我。”他附到太史阑耳边,悄悄道:“我原本在兄弟中也是平平,都是得他指点才有今天呢。”

太史阑看着他脸上崇拜的光彩,心中一动。听起来,那位李夫子倒像位山野高士,不过这样的人出现在安州,当真是机缘?邰世涛既然原先也资质平平,性子又不十分出色,那当初又是凭什么得他青眼的呢?

“姐姐,我新得了一套好书,是夫子赠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既然你在,咱们一起。”邰世涛拉着她袖子,献宝似的往他院子里拽。

太史阑无可无不可地随他走,眼角瞥到墨荷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两人一路走进了邰世涛的院子。

进门时,太史阑注意到墨荷让小厮都退了出去,只她自己跟了进来。

“姐姐你看。”邰世涛高兴地去书架上搬书。那套书用缎面盒子装着,纹饰古朴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就是看起来有些重,邰世涛搬得有点儿吃力。

太史阑正要上前搭把手,一侧身,忽然看见了墨荷。

那俏丽侍女,立在隔花门下,身姿僵硬,嘴唇紧咬,斑驳的日色映上她的脸,一片紧张的煞白。

太史阑霍然转身……但已经迟了。

墨荷忽然抬手,打散发髻,将衣裳一扯,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肌肤,随即以一种少见的迅捷速度扑来,撞翻了桌上的笔架,哗啦啦一阵巨响。

她扑到破碎的笔架上,声音刺耳惊心,“少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少爷,求求你!求求你!”

邰世涛惊得半转着身,维持着取书的姿势不动了。

那书匣刚被抽出书架,微微向下倾斜。无人看见,一片细密的淡白粉末从匣中散落,正冲着站在下方的邰世涛的口鼻。

太史阑也没看见。她此时正站在邰世涛身边,眼见他惊得魂飞天外,怕那沉重的书匣掉下来砸到他的脚,便顺手将书匣往上一托,眼睛依旧盯着墨荷。

书匣回归原位,合拢,那片粉末落在书架边缘,被风吹散……

此刻,这不过一个小插曲,是否重要,或可看日后人生河流会否因此落下一处暗礁,不过真正的浪潮翻涌、大戏迭生,还在眼前。

“少爷——”墨荷凄唤,扑上来死死抓住邰世涛的脚踝,“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们的孩儿!”

邰世涛瞪大眼睛,太史阑险些喷出来。

太狗血了吧?

墨荷一闹,她就反应过来,八成是邰世涛太优秀,邰家其余子弟怕被他压了风头,这是要下手抹黑他了,不过这法子……好吧,大户人家,这法子其实很合适。只是她不明白,墨荷要如何证明腹中孩子是邰世涛的呢,狗血的滴血认亲?

刚才四周还十分安静,此刻墨荷一闹,就好像天地觉醒,整个邰府又热闹起来,隐约听得一堆人的脚步声,又往这边来了。

可怜邰家老爷们,最近靴底都快被地皮磨破了。

墨荷哭叫几声,确保外头的人听见了她的惨叫,随即毫不犹豫地头一低。

砰!脑袋撞在梁柱上的声音很脆,太史阑一瞬间想到夏天熟爆了的西瓜。

等她一低头,西瓜当真熟了。

太史阑蹲下身,一探她呼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原来还是有意料之外的事的,她猜得到过程,却没猜到结局,墨荷竟就这么爽快寻死了……决心真大。

又是砰一声,邰世涛也晕了。

再砰一声,门被及时踹开了。

三声砰几乎发于同时,电光石火间,太史阑只来得及做一件事:她将袖中人间刺金色的刺尖,刺入了墨荷脉门。

“涛儿!”冲进门来的人,怒吼声惊天动地。

安州总管、邰家家主邰柏,在外面听见墨荷的惨叫已脸色铁青,等他匆匆赶到,一眼看见墨荷尸横就地,散开的衣襟还可看见处处瘀痕,顿时怒气便如洪潮,哗一下暴涌出来。

他怒目盯着邰世涛,先是一挥手,一个婆子立即过去,摸了摸墨荷的肚子,随即默默地对他点了点头。

邰柏浑身一震,“你这逆子……你这逆子……”他浑身颤抖,怒目盯着被他霹雳大喝震醒、还一片茫然的邰世涛,“给我拿下!”

立即有膀大腰圆的小厮上来,胳膊一抄,拎小鸡一样拎起了邰世涛。

“父亲!父亲!”邰世涛一眼看见墨荷尸体,险些再次晕去,但他拼命咬着下唇,支撑着不肯晕,凄声大叫:“不是我!她诬赖我!您先听我说——”

“你这畜生!”邰柏缩在一起的五官都似被怒气撑开了,“你是不是要说你冤枉?墨荷是你贴身侍女,跟随你多年,好端端地,为何要诬赖你?她都以死明志了,你还敢赖?”

太史阑摸摸下巴。确实,这才是狗血计策里最阴毒狠辣的地方。按说墨荷一死便死无对证,似乎是个蠢招,但此刻“人赃俱获”,任谁都会对墨荷最后的话深信不疑——最大不过生死,有什么阴谋也要活着才能施展,她都以死指控了,还能有假?

“爹爹!不是我!不是我!”邰世涛神情凄切,拼命挣扎。两个护卫纹丝不动,任他的指甲在书桌边抓裂,带着殷殷血迹脱落。

邰柏微有震动,他身边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却忽然幽幽道:“三哥哥,你那墨荷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前阵子还和我的丫鬟悠儿说,你许诺会扶她做姨娘。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你去求爹爹,万无不准,怎就闹成这样……”

他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听兄弟一声劝,你还是认了吧。一个奴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这样抵赖着,反倒惹大伯伯更生气,何苦来?”

“世成!”邰世涛一声怒吼,霍然转头,死死盯着白皙少年,“你胡扯!卑鄙!”

邰世成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还有脸骂兄弟?”邰柏怒气更盛,狠狠一挥手,“拖出去!先拖出去打!打到他认为止!然后给我送回衮州庄子上去!我这辈子都不要看见他!”

“是!”两个护卫轰然应下,拖着邰世涛就向外走。邰世涛挣扎着,抓桌子,抓椅子,抓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却绝望地发现,他什么都抓挠不着。一屋子无人说话,无人劝解,漠然的眼底,依稀可见幸灾乐祸的光,包括自己的亲人。

小小少年在这一刻忽然长大,明白世间至亲,原来也未必能予以依靠和信任。在无尽的愤怒和绝望里,少年忽然仰头大喊,“娘!姐姐!”

“别叫了,一个死了,一个也快死了。”邰世成一脸诡笑,俯在邰世涛耳边,轻轻道。

护卫将邰世涛拖到门边。却有一只手,横在了护卫身前——太史阑的手。

她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方面是等人间刺回魂的效用发挥,一方面是她要这天真少年,看清楚他的家人。

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但他还要在这里生存,如果始终这么天真无知,也许明年她就可以给他扫墓上青草。

无情、攻击和冷漠的陷害,是人心造就的冰井,只能或深堕入渊,或破冰而出,没有第二条路。

“世兰!”邰柏厉喝,“你让开,这不是你管的事!”

“一群傻叉。”太史阑说。

“……”

没人听懂这话的饱满含义,都瞠目看她。

太史阑有点儿遗憾她的骂人没收到震撼效果,更加不高兴地一指地上,“人都没死,瞎咋呼什么?”

众人回首,赫然看见地上墨荷竟睁开了眼。

一时鸦雀无声。

“没死又怎样?”邰世成冷笑,“难道能颠倒黑白?”

太史阑不理他,拍拍墨荷的脸,“说话。”

墨荷呻吟一声,虚弱地转过眼,看住了邰世成。

邰世成脸色微微变了,随即冷笑一声。

太史阑懒得看他现在一脸笃定的模样,倒是等下他的嘴脸要好好欣赏。

“五少爷……”墨荷语气轻弱,却字字清晰,“我听你的话栽赃给三少爷……你放过我的家人,好吗?”

死一般的静默。

半晌后,太史阑仰首,讥诮一笑,过去牵了邰世涛的手。

两个护卫想拦,被太史阑冷冷一看,慌忙缩手。

“世涛,”太史阑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你记住,便是亲戚家人,也难免重利、薄义、寡恩、褊狭、不堪依靠。你唯一能靠的,是足够勇敢的自己。”

邰世涛沉默,良久道:“姐姐教诲,世涛一生不忘。”

他语气沉缓,面无表情,看来当真和太史阑有了几分相像,先前略有些佝偻的腰也终于挺直,小小少年,此刻满身风华。

成长,有时或许得等时间慢渡,但更多时候,是在瞬间。

原本一脸难堪、欲待移动脚步的邰柏,停住了脚,脸色发青。

“就这群坏事都做不利落的草包,争什么魁首龙头?”太史阑牵着邰世涛,在一室或震惊或尴尬或惊恐的目光中大步而去,留下声音琅琅,响彻天际。

“谁要亡我,我必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