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黄土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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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亡

还未到家门口,何德才就闻到院子里有血腥味。两条野狗从王天奎家出来,边走边舔着嘴巴。进门一看,院子里的锅翻了个底朝天,老太婆趴在地上,一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抓了一把泥土。何德才急忙跑过去,拉起老太婆,但见她嘴里往外吐水,肚子鼓鼓的。变黑的头发又全部变白了,长出的两颗白牙掉在锅边。而她的一条腿已经被狗撕去,身上仅有的血染红了不大一片土地。

抱着老太婆,何德才哭不出来。因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尤其是她瘫痪后,他每天都做好了她突然离去的准备。这么多天都熬过来,她本来该早点走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聚集了乌云,入冬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雨势不大,但沁骨的凉。何德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老太婆抱起来,让她平躺在小床上。然后,他回家去拿寿衣,都准备了好多年,放在家里仅有的柜子上面。拿下来的时候,都落了一层灰尘。他弹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的抱着衣服,去王天奎家的路上,他遇到了老四,很平静地告诉他他母亲走了。

老四刚打面回来,自行车上还驮着一袋白面。听到母亲去世的消失,他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把白面送回家,放下自行车,大步往王天奎家跑。何德才反倒是很平静,抱着寿衣,不紧不慢地走。遇到村里的熟人,他甚至还微笑着给人打招呼。他今年七十多了,见过了许许多多的死人,直到今天,看到同自己同床共枕数十年的老伴死了,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快了。他抱起老伴的刹那,似乎闻到了死神的气息,像小时候地瓜烤焦的味道,也像被母亲揽在怀里浓浓的奶水味。仔细想想,死并不那么可怕。

他把寿衣展开,一件一件地为老伴穿上。老四要帮他的忙,他阻止了。他让老四去喊老大和老三,这里有他自己就够啦。他缓缓地解开老伴身上的衣扣,很小心,很温柔,就像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那是刚到东北,一切都还很陌生。幸好有一户热心的老乡让他们在木棚里暂住。那时,外面下着雪,在房间里都能听到雪打木头的声音,呼啦,呼啦。屋子里生着火,她紧紧地靠着他,想从他那里得去更多的温暖。他双手紧紧地搂着她,慢慢地,她睡着了,安静平稳地打着呼噜。他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他哆嗦着手小心去解她的衣服,就像现在这样,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而她,却回不到初次的年纪。

老大老三赶来时,他已经把老伴的衣服换好。三兄弟跪在母亲跟前,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三人痛哭的样子,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孩子很孝顺,以前的种种行为仿佛并不存在。他抹了把脸,蹒跚着离开。该自己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下面该是他三个儿子表演的时刻了。

三个儿媳妇也争相赶来。尤其是老大家,离得有两里路就干嚎上了。“我咧个叫不应的娘啊,你咋子这么命苦啊。俺还没来得及孝敬你,你咋子就走啦。俺勒个苦命的娘啊。”

老大家边哭边跑,跑到老太太床前,一下子扑到在地。离老远,何德才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的头一定磕疼了。他心里一阵苦笑,这戏也演的太过。哭天抢地的声音算是向整个双水村宣布,老太太死了。村里的大支闻哭赶来。老大站起来,边哭边说:“叔,俺娘她……”

“俺知道啦。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你们也不要太难过。”王德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