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井里出酒水的消息像深秋的劲风,不一会的功夫就吹遍了整个双水村。村里人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惊喜。然后,跑回家拿桶打酒。半柱香的功夫,井边排满了村民,有拿木桶的,有那盆子的,王满仓直接扛了一个大水缸就来了。井只有一口,那么多人打水,谁第一个,谁第二个,没有一定之规。所以,为了争取第一个打到井里的酒水。人们开始争斗,先是用言语,你骂我,我骂你。骂着骂着,就有人动手了,所有人都跟着动起手来。从中午打到傍晚,直到参加打架的人筋疲力尽了,大伙都坐在井边,受伤的也不肯离开。在没有得到酒水之前,谁也不肯善罢甘休。
天色渐渐暗了。夜来天寒,有些人渐渐抵抗不住寒冷,想回家,可又不放心井水被别人得到。经三思考虑,那个率先撤退的人,在走之前,往井里撒了泡尿。既然自己不能得到,也让别人得不到。那人撒尿时所有人都看着,却没有人制止。因为他们都没有把握说能独自得到井里的水。这是一个能满足人心的做法。与其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有了第一个往井里撒尿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的离开的撒完最后一泡尿,双水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之前的争斗都不曾发生。月牙挂在西南的天上,屋脊上霜泛着白光。偶有一两声狗叫,过后是更为深沉的静。
冬日乡村的夜,是一种安静的修行。远离了现代化机器的纷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各得其所。挺拔的树干,孤独的小庙,弯曲的土路,在夜幕下,都不急不躁的呆着,细细品味,会有岁月堆积的芳香,和灵魂合为一体。
只是,这种岁月沉积下来的宁静,马上就要被打破了。被一种人们所熟知的现代文明,被一个人们更为津津乐道,更为认同的生活方式。在那种生活方式下,人们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想吃的,想玩的,想看的,想听的。几百年都为有过的进步在数年的时间里一股脑的充斥了人们的神经和眼界。人们再也不必为挨饿而担忧,人们也不必为寒冷而恐惧,生活在哪里,是人们期盼已久的天堂。
真的是这样吗?难道物质的满足,天天可以吃肉就能证明比吃窝窝头时的生活进步了?难道天天开着汽车乱跑就说明比步行千里的时代进步了?难道家家彩电冰箱的时代就比啥也没有的时代进步了?一个时代比另一个时代进步或是倒退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人能说的清楚。相对于数千年的历史,人的生命毕竟是有限的。除非一个矗立于时间之外,永远存在的东西,因为经历过了,更有发言权。譬如,这口老井。他所看到和听到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对村庄的担忧。所以,为了警示人们,他用尽了异象,可人们对他的回馈是往他嘴里撒尿。他绝望了,对这个社会的绝望,也是对这个时代的绝望。
第二天,随着李德祥一声嗷嚎,人们开始接二连三的起床。王天奎起来时快到中午了,他不是贪睡,因为他一夜没睡。在别人往井水里撒尿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他不是村里的智者,更不是圣人。他只是比村里的大多数人多了一个心眼子。我们可以把他的这个心眼字叫做使坏,或者是奸诈。可不管怎么说,在争夺酒水这件事情上,王天奎表现的比村里所有的人都高出一筹。
当村里人都在为打取酒水的优先权而你挣我夺之际,王天奎悄悄的打出了一小瓶井水,尝试着喝了几口。喝第一口时,滋味还不错,有股醇酒的香味。喝第二口时,感觉就怪怪的,喝第三口时,整个感觉都不对了,像是喝了一口污泥,别提多恶心了。王天奎把瓶子里的水倒进井里,悄无声息的走了。
回到家里,他接着算计他的一个重大决定。反复的演算了十多遍,他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如果这件事情做成,他就是双水村的第一个万元户了。在高文秀敲他的大门时,他正准备把演算过的草纸给烧掉。
高文秀闻到他房间烧过的纸味,皱了皱眉头,说:“干啥呢?想自焚啊?”
“说啥呢。”王天奎说,“俺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要说自焚了,就算俺能活一百岁,还嫌日子少呢。”
“那是。谁不知道你王天奎啊,双水村的第一聪明人,就算咱们村的人都过不好,你也没理由不过不好啊,是不是?”
“说俺聪明?”王天奎呵呵的笑了笑说,“你可是双水村第一个夸俺聪明的。俺以前听到的都是败家,混蛋,二流子。乍一听你夸俺聪明,俺还真不习惯呢。”
“夸你?俺可是不夸你。”高文秀说,“就拿昨天的事情说吧,咱村里的人为了所谓的酒水,打的死去活来。王满仓的胳膊折了,王利发的腿淤肿了,就连咱村公认聪明的人李成福,本就不多的头发也被人拽去一把。数来数去,唯有你,置身度外。”
“俺也想要井里的酒水啊,可俺拼不过他们,没有办法。”王天奎笑着说,“你没抢点水啊?”
“抢?呵呵!”高文秀冷笑说,“现在啊,别说抢了。就是拿刀逼着,也没人想着要井里的水了。”
“咋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高文秀说,“俺过来的时候经过那口井,井里的那个骚臭味啊,离得有十多米远都能闻到。现在啊,离井近的那几家,都锁上门,到亲戚家住了。”
高文秀顿了顿说:“最好笑的是王文成,昨天晚上,他把咱们村井里冒酒的事情上报了乡里,乡里的领导又上报给县里的领导。今天一早,县里领导就开着轿车来咱村了,王文成还不知道井水变臭的事情,从家里拿了一个打水的桶,领着县里的领导去看那口井,还没到井边,那个臭气啊,熏得县里的领导直皱眉头。其中一个老领导问王文成咋回事,王文成也说不上来。可在众多领导面前,王文成不敢相信一夜之间,那口散发香气的井就变了一个味道。他让领导在一旁等着,自己捏着鼻子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打上来的水倒是很清澈,王文成抱着捅喝了一口。刚咽下去,肚子里就一阵翻滚,把之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给吐了出来,连前天晚上吃的一块鸡屁股都完整的吐了出来。县里的领导紧紧的皱着眉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等县里的领导走远,乡里的领导指着王文成的头,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王文成呆呆的坐在地上,像个木鸡,俺还从没见过王文成这么狼狈的样子嘞。”
“看来王文成这次是把乡里的领导给得罪了。俺还想着就算把王文成给弄下来,乡里的领导也不支持俺。现在没有这种隐患了。”
“你说啥?”
“没说啥。”在事情没有搞好之前,王天奎不想透露出去。他问,“你找俺干啥?”
“啊,也没啥事。就是这几天没见你,看看你在家里干啥咧。”高文秀故作轻松的说。其实,她这次来是打听儿子金虎的消息。从上次金虎拿了她的信,十多天了,都未回家。她先是去学校里问老师。金虎的班主任刘老师抓着高文秀的手说:“你就是金虎的母亲啊,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你孩子在学校里有多调皮。”
说着,刘老师把金虎写过的保证书,拿给高文秀,高文秀冲老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刘老师,俺不识字,你给俺念念吧。”
“那行。俺就大体的给你说说。”刘老师拿出其中的一张纸说,“这是他一个月前上课时不老实,在他前面的一个女同学身上画了一个乌龟,那个女同学背着那只乌龟,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直到星期回家,女同学的母亲发现了,领着女学生找到了学校,非要学校给一个说法。”
“还有这一张纸,上个星期,你儿子金虎带头起哄,把新来的英语老师给气哭了。”
“一个做老师的咋能让学生给气哭了?”
“你不知道你儿子都是做的啥事?”刘老师说,“因为你儿子上课时说话,被英语老师批评了几句,你儿子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在上英语课时,他倒是不说话了,可他老是放屁。一节课放了三十多个屁。你说说,你儿子老是放屁,打断英语老师的讲课思路,这课还怎么上?”
“老师,这事俺不能不说两句了。”高文秀说,“虽然俺没上过学,也大字不识三个。可俺知道一件事情。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或许那天刚赶上金虎闹肚子,屁多了些。再说,一个老师,让几个屁给蹬哭了,这素质也不咋地。”
“你这做家长的,怎么这样子说话。要是俺没有证据,俺能冤枉你儿子。你看看,这是你儿子的保证书,上面他自己写的,俺念给你听听。”刘老师指着上面的字,念,“对不起,英语老师。我不该蓄意报复。早晨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吃了些凉萝卜,以便在你的课上放屁,给你制造麻烦,让你难堪。”
“你儿子自己都承认了,俺能冤枉他?”
“这孩子咋这样?老师教导也是为他好。他怎么能恶意报复。刘老师,你把他给俺叫来,俺现在就打他,给那个英语老师出气。”
“你来的正是时候,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我还正想问你,你儿子这学还打不打算上了,要是不上,赶紧回家,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里是学校,可不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哎!刘老师,你这话咋说的。俺也是十多天没见到金虎了。星期也没有回家。俺还想着他在学校,就过来问一下。咋?他没在学校?”
“他啊,十多天没来上课了。”
“哎,刘老师,你可得把话说明白。他是来上学的,你们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哎,你这个家长,说话要讲道理好吧。他是来上学的,我们是老师,不是保姆。再说,就算是保姆,那他星期回家,我们总不能跟着他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