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他越想越觉得他表舅的话在理。于是,半夜里,他跑到他表舅家,问他该怎么做?他表舅想了想说:“要不你们家改姓吧。反正你也不是杨大闹的儿子,何苦随了他的姓啊。”
他那个表舅的话听着有点戏谑的意思,可仔细想想,除此外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是以,他花钱弄了三桌酒席,把姓章的长辈们全都请过来,吃喝一场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那些人都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妥。于是,他们把章姓的族谱给拿过来,在他姥爷的那一支上,添加了他这一大家子。之所以在今晚把这件事情对家里人讲出来,是因为他觉得老二马上就要结婚了,说出来也好让大伙有了心里准备。
“俺不同意。”傻三站起来说。
“你凭啥不同意?”
“俺就是不同意。”傻三强硬的说。其实,他爹知道他为啥不同意,毕竟从小他就跟着杨大闹出走了,在他心里,早就把杨大闹当成爷爷了。现在竟然让他改姓,这不是明摆着背叛嘛。
“随你便,你爱同意不同意。”
傻三一生气,扔下筷子走了。顺着小路,他走到村前的河边。今晚的月色很好,深邃的天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柔和的铺撒在万物之上。远处,笼罩着一层青纱似的薄雾,影影卓卓,像个缥缈的梦。傻三仰望天空,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年过的也像是做梦一样,影影卓卓。在别人眼中,他的生活特不真实,没有收获,没有成就,就像白过一样。可这几年到底有没有白过啊?他自己也拿捏不准了。
第二天,他把王文成请到村西的小饭店里。他点了几个菜,一瓶白酒。王文成不知他是何用意,他也不说明,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酒过三巡,他举着酒杯说:“王哥,俺的救你帮俺一件事情。”
“啥事啊?你早说,还用着这一套吗?”王文成说。
“哎,你这就不懂啦。在外面找人办事,就得喝酒吃饭,这是规矩。俺是在外面混过的人,这个规矩不能坏。”
“俺知道啦。现在俺的酒也喝啦,饭也吃啦。你说把,求俺干啥?”
“先不说干啥,俺让你看一样东西。”傻三从怀里拿出一个证件,递给王文成,王文成看了说,“民间艺人。”
“对,俺是民间艺人。你知道这个牌子是谁发给俺的吗?咱们县里的领导,亲自给俺的。”
“你这个民间艺人都是管啥啊?”
“管莲花落。”
“哦,就是要饭的唱的曲儿?”
“不是要饭的唱的。莲花落是民间艺术,你懂不懂啊?”
“俺是个农民,哪知道你们艺术上事情啊。你现在都是艺术家啦,咋还用得着俺帮忙啊?”
“事情是这样的。县里领导不是封俺为民间艺人嘛,作为一个艺人,首要的责任就是把自己的艺术发扬光大。俺想来想去,要想把莲花落的艺术发扬出去,还的从小孩子抓起,你说对不对?”
“恩,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跟俺有啥关系?”
“你听俺说,俺还没说完咧。俺有一个计划,就是从咱村开始,让咱们村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先跟俺学习莲花落,你看行不行?”
“这一套当年你爷爷试过。”
“俺爷爷他教导不得法,小孩子都不愿意跟他学。俺已经想好了一整套的教育方法,先让他们认知莲花落,再让他们学习唱,然后学习表演,最后再把这两样结合起来。”
“既然你想好了就做呗。”
“这不俺找你来帮忙了?”
“俺又不会唱莲花落,能帮你啥忙?”
“你不是村支书嘛?你在喇叭上帮俺宣传宣传呗。”
“这回你可找错人啦。俺早就不是村支书啦。”
“咋可能,咱们村不是一直是你家人当村支书的。你爷爷,你爹,再到你。”
“那是以前,现在时代变了。咱们村的村支书是何有发。”
“你真的不当啦?”
“骗你干啥?”
“你咋不早说,俺这顿饭白请了。”
“你也没有问啊。要不这样,俺吃了你的东西,等俺拉屎拉出来,再还给你,咋样?”
“别在这儿说风凉话啦。一顿饭俺又不是请不起,至于要俺的命吗?哎,咋地啦,你咋不当了呢?”
“当了这么多年,累啦。退下来休息休息。”
“俺真服你了,当官还有嫌累的?真有你的。不过,你不当官啦,在家干啥呢?要不跟着俺干吧,俺准备成立一个莲花落学习班子,你帮俺管理管理。”
“你饶了俺吧。俺是个农民,不懂你那个艺术。”
“俺可以教你啊?”
“俺没有时间学。你慢着点吃,俺还有事情,先走了。”
王文成慌忙逃走,傻三在后面喊:“跑啥,又不要给钱,看把你吓得。”交钱时,饭馆的老板扒拉着算盘算了算,五十八。傻三给了他五十,老板不同意。傻三说桌上还有没吃完的菜,送给你们啦。饭馆老板骂了傻三一顿,傻三趁机扔下五十块钱,跑了。
在傻三忙着张罗教习村里的孩子学习莲花落时,他家里人也忙破了头。眼看老二娶老婆的日子就到了,他爹骂他不是个东西,自己的亲哥哥结婚也不帮忙。傻三说现在不是啦,你们姓章,俺姓杨,不一姓,那是亲哥哥。野生说不一姓你也别回家吃饭了。傻三说这只是暂时的,等他的事业做成了,他才懒得进这个家门。
话虽这么说,傻三还是抽出时间帮帮老二打扫下房间,贴贴喜字,把买的家具摆放好。收拾了一中午,老二说他摆放的不对,衣柜要放在西面的梁头下面,茶几放在堂屋正中,几个小组和放在茶几的两头,八仙桌子靠着茶几摆放。几个柜子要放在床头。还有沙发,长条的靠着东山墙放,两个短的放在们后面。缝纫机放在东间屋子里,一米八宽的大床放在西间屋子。因为东屋为上首,家里有老人的,年轻小媳妇是住不起。二十一寸的彩电放在茶几上,还有VCD,茶几下面有一个小抽屉,是专门放它的。
傻三没想到放个东西还那么多规矩,真是浪费时间。而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帮老二收拾完屋子,他就去了何有发家里。前几天他去过一次,何有发说他现在正忙着改革的事情,没时间帮他。他让傻三过两天在来。今天都三天了,傻三觉得时间紧迫,耽搁不起啊。
刚进何有发的家门,傻三就听到屋子里的歌声。何有发的儿子何进权正在房间里摆弄放磁带的机子。何进权见傻三进屋,忙招呼傻三,说:“老三,你听过这首歌吗?”说着,何进权不由自主的跟着磁带唱起来了。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无怨无悔爱着那个人,
……
“行啦,行啦。这有啥好听的,你有没有莲花落的带子啊?”傻三问。
“莲花落?莲花落是谁唱的歌?任贤齐的还是陈星的?”
“这都哪跟哪啊。莲花落是这么唱的……”
出了家门俺往外望,村子西头尘飞扬。
尘飞扬,是为啥?
沙土垫路真可怕。
走一步,踩个坑。
黑鞋变成了黄橙橙。
刮大风,更吓人,
床上满满的是灰尘。
那尘土,真是大,
非洲人来了都害怕。
……
“咋样,俺唱咧可好听?”傻三问。
“好听不好听的到挺有意思。”何进权说,“这些词都是你编嘞?”
“那还用说,俺这是现场编词。你说啥俺都能给你唱出来了。”
“放磁带的机子,你能唱不?”何进权指着桌子上的小机器说。
“能唱。”傻三看着那个小机子,想了会,唱道:
小小机子就是能,
放上磁带就出声。
声音美,真好听,
听得俺,心里发痒脸发红。
脸发红,为哪般?
机子里有个女人在叫俺。
这个机子就是管,
一个磁带两节电,
唱歌带,唱戏带,
就是没有莲花带。
“行不?”傻三问。
“还行。哎,你咋不把自己唱的录下来?”何进权说。
“咋录?”
何进权找了一个没用的磁带,放进机子里。按下开关,让傻三唱,傻三唱了一段。何进权捯饬了一会,把傻三唱的那段给放出来,虽然里面有呲呲啦啦的声音,但这并不影响傻三对机子的崇拜。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会有这么多的功能。他问何进权这个机子要多少钱,他也要买一个。何进权告诉他五十,傻三吐了吐舌头。
“五十啊,也不贵,俺早晚的买一个。”
两人说着话,何有发回来了。他见傻三在屋里,就明白傻三来他家的目的了。不等傻三开口,何有发说:“傻三啊!”
“二哥,俺叫杨建设。”
“哦,杨建设?哎,俺听村子里人说,你们一家子改姓啦,不姓杨,姓章了。你该叫章建设啊。”
“改姓是俺爹的注意。俺不改。俺觉得姓杨挺好的。俺爷爷姓杨,俺为啥不姓杨,是不是?”
“你小子,还挺倔的。”何有发说,“杨建设啊,你之前说的那个事情啊,俺也考虑啦。按道理,你的建议很好,说是为了发展村子里的精神文明,丰富村子里人们的业余生活。就冲你这两句话,俺就知道你是个艺术家,有想法,因为俺在电视上也老是听中央的领导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要两手抓。可是啊,现在咱们村有一个难题,就是物质文明始终上不去。虽然,咱们现在都吃的是白面馒头,可和其他的地方比,咱们这里还是很落后的啊。说了这么多,俺的意思是先发展物质文明,你那个精神文明过段时间在发展,行不?”
“二哥啊,你这话俺不同意。你发展你的物质文明,俺发展俺的精神文明,咱们这是两不耽误啊。”
“既然你这么说,俺也没话可说了。那就俺你的意思办,你做你的事情,俺做俺的事情。”
“哎,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想帮俺啊?”
“俺现在光处理乡里交给的事情了,没时间帮你啊。要不这样,你去学校门口,等他们放学了,你就把他们领到你家里去,教习他们莲花落。”
傻三想了想,觉得何有发这个注意有点意思。在他第一次去学校门口拉学生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傻三郁闷了,难道是莲花落对他们没有吸引力?其实,傻三是多想了,孩子们连莲花落是啥东西都不知道呢。他们不跟傻三去是因为他们讨厌傻三所说的一个字,学。学对他们来说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每天要忍受老师在讲台上无尽的唠叨,还要忍受着屁股疼和写字时手腕子痛。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可以开开心心的玩耍,谁还愿意跟着傻三去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