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强光手电深一脚浅一脚朝山庄外走去。夜幕已经将金环岛层层笼罩,在山庄外那些不知名的树木阴影下,我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壮着胆子一步步前行。
许明远消失在人声鼎沸的会客室里,这一点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自然也知道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以及想去做什么。沿着崎岖的小路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将手电的光柱压得很低,生怕光线穿过树丛的暗影暴露了我的行踪。
身旁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在海风地吹拂下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有几分像人的耳语声。走在这条蜿蜒的小道上,我感到手心里出了一阵冷汗,手电白色的光柱在地面上照射出一片不大的区域,我看到地表其实是凹凸不平的,时不时会有一两根树木的枝桠和我擦肩而过,每次我都紧张地回头张望,生怕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背后轻轻拍我的肩膀。
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我身后跟着,还发出那种令我感到头皮发麻的呜咽声。
我的目的地是岛上的禁区“遗冢”,这处坟茔在今天上午被我见到了全貌,它位于古霞山庄南侧不远处的一处小高地上,略低于山庄的地基,因此寻常时分是能够从山庄望到遗冢的,只不过这几日因为大雾的原因我们视野受阻,一直未曾见到它的全貌而已。
十多分钟后,我终于接近了遗冢所在的小山坡,为了不被别人看到我的行踪,我关闭了手电,心里一阵阵狂跳,悄悄地朝这个坟茔摸去。
时间已是晚间十点多,接近午夜时分,空气中充斥一种夹杂着咸湿味道的气息,令人觉得骨子里发凉。我渐渐降低身姿,试图利用灌木丛掩饰自己的身形。突然,我感到旁边有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望着我。
我有些神经质地一转头,看到一只不知名的海鸟矗立在不高的树冠上,正侧着头静静看着我,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悄悄朝遗冢又接近了几步。
遗冢修建在一处墓园中,方圆数十平米的地界里只有一座坟茔,墓园四周以铁栅栏为界,与寻常的世界划分了生死界限。从踏进铁栅栏的一刻起,我就立时感到一种从地底升起的死气,从我的双足向上旋即将身体包围。
这有些像西方传说里吸血鬼的老巢,在满是铁栅栏的庄园地下,居住着嗜血的恶魔,古霞山庄的主人张佑威是一个靠卖古董发家的假渔民,看来挺喜欢欧式风格,居然将自己的坟茔也装饰成了巴洛克式的建筑。
我清楚地记得,胥斌生前曾暗示过我,遗冢里埋葬的便是张佑威的遗骸。
铁栅栏再往里就是坟茔了。今天上午许明远救起我的地方距离此处还差几十米,而现在我已经闯入了张佑威安息的地方。想到这里,我身上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脏砰砰乱跳着。
啪嚓。
啪嚓。
寂静的黑夜中忽然传出一阵清晰的怪异声音,我不禁放慢了脚步,从灌木丛里伸出头来。只见在我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也就是遗冢墓碑前不远的地方,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正在迷离的雾色中机械地挖掘着地表。
啪嚓。
啪嚓。
声音愈发大了,那个身影依旧佝偻着腰身,用一把铁锹似的的东西将掘出的泥土扔到身后,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我的存在。我压低呼吸的声音,心脏已经快要喷薄地跳出胸腔了。在强光航标和雾气的双重作用下,这个身影像一个十足的掘墓者,正在努力地挖掘着地下的尸体,我感到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颤抖。四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扑棱棱!
我头皮一炸,只见从我身旁不远的灌木里飞出了一只银白色的海鸥,旋即朝海边飞去了,这一变故让我登时叫出声来!
“谁?”那个神秘的身影忽然直起腰来,但马上又迅速蹲下,“是谁?”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胆小鬼。”我在心里暗自骂道,“胆子那么小半夜还来挖人家的坟墓,真好笑。”那个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我却听得分明,正是白日里有些魂不守舍的许明远。
可是,他大半夜的带着一把工兵铲到遗冢里挖什么东西呢?
“是我,肖南。”我正声道,从灌木丛里直起身来。顺便拧亮了手电,一束白光打到许明远充满泥污的脸上。
“哎哟,哥们,你他娘差点吓死我!大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干嘛呀?”他扔下了工兵铲,双手挡住耀眼的光柱,语调中似乎有些意外。估计我带给他的恐惧比刚才他带给我的要多得多。
“你到这里做什么?”我语气有些冷漠,上前一步问道。有一个不好的直觉告诉我,许明远似乎埋了什么东西在地下,而且,他从几天前开始就有些反常,结合到魏雨晨对许明远的一些怀疑,我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那里放着一把工具箱里的榔头。我心说这家伙胆敢对我下手,我一准先灭了他。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双方都一动不动,同样我们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许久之后还是许明远打破了沉寂,他用手抹了一下黑乎乎的脸,有些沮丧地说道:“肖南,我知道你是专门来抓我的,从上午我救你起来开始,你就一直在怀疑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对不对?”
“废话。”我上前一步,手电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脸。
许明远依旧用手挡住双目,接着说道:“嘿嘿,哥们,我给你说个事儿,如果你同意的话,今天我们就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出卖谁,等明天上了岸,咱俩回去分钱!”
“分钱?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我心中的恐惧感已经消失殆尽,转而想的是,许明远这小子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喂喂,我说,你能先把那把激光剑放下吗?晃死老子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指着我的强光手电,这把手电还真有几分像《星球大战》中哲达武士的激光剑。于是我缓缓地将光柱下移了几厘米,这样不至于晃到他的双眼,我也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先说啊,你别告诉别人,你这小子,肯定一早就知道这里有宝贝了是不是?”见我放松了警惕,许明远嘿嘿一笑道,却令我更加疑惑: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个什么遗冢其实是一座假坟,假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他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像是小学生得到了一件自认为是宝物的东西时那种得意的神情。
我揶揄道:“知道,是假坟。”现在我已经开始强忍着心中的爆笑了。
“屁!”许明远似乎没看出我在讽刺他,继续说道:“这座假坟里,埋藏着张佑威早年攒下的宝贝,那些个古董啊,可值钱了,嘿嘿!”说到这里我心里开始犯了嘀咕:他是怎么知道张佑威早年贩卖古董的?不是只有胥斌曾经暗示过我吗?
“喂喂,你在听没有啊?”许明远对我的反映似乎不大满意,继续背书道:“等会我们把这个坟墓给起开,把里面的东西先顺出来,等案子结束了再回来取,然后卖掉换钱分了怎么样?”我的头已经开始有些痛了:敢情他大半夜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挖一些不确定的所谓古董的。
“这是违法的。”我淡然地答了一句,左手已经从腰间放下。但就在这时,许明远忽然一哆嗦,盯着我后面的空气不说话了。
看到他这样一个动作,我惊了一下:莫非,刚才我身后真的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我?自从在小艇上看到郁唯紫在水底盯着我以来,我甚至一直怀疑自己身后有东西。我一低头迅速朝后一转,却发现除了黑漆漆的虚空之外别无他物,这时我听到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许明远吓唬了我一顿之后趁我没反应过来,竟然自己撒丫子开溜了。
“你这个混蛋!你给我站住!”我迅速朝他溜走的方向追去,许明远看来是盯上了那些什么古董了,难道他也知道关于张佑威的事情?
我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赶去,却在前面不远处听到一声沉闷的倒地声,接着传来许明远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将手电往那个方向一照,差点没笑出声来。
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压在许明远身上,是魏雨晨没错。许明远这小子的双手被她牢牢控制着,看来黑暗中许明远在开溜的路上被魏雨晨一记扫堂腿给撂倒了。
“肖南,还挺有雅致嘛,大半夜跑到这里散步来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道,但目光中分明有一点柔情的样子了。
我开着玩笑道:“这不,许大老板说他心里闷,想挖几具尸体上来瞅瞅,顺便解解闷,是吧?”
许明远被魏雨晨牢牢地制服了,只得在地上趴着哼哼,“哎哟!政府,我错了,政府轻一点,胳膊要折了,哎哟我的妈哟!”
看到这突发的一幕,我不禁哑然失笑了——许明远自己不是有一家实业公司吗,怎么干起半夜里盗墓的勾当了。
“我说许大官人,你这是何苦呢,什么古董让你心里挂念,大半夜跑来挖坟啊?”我蹲在他面前,心里真是哭笑不得。看着许明远痛苦的表情,我竟然有些恶趣味地希望他能多尝点苦头,以弥补他平时贫嘴带给我的烦恼。
“政府,我交代!哎哟,轻点轻点,啾啾……啾啾……”许明远一张脸涨得紫黑,看来魏雨晨下手真不轻,难怪刚才在路上我一直觉得身后有人,原来是这个丫头片子一直跟着我呀。
“我说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跟在我后边到墓地来,真想吓死我呀?”我半开玩笑对魏雨晨道,顺便提醒一下她别一时兴起把许明远掰残废了。她白了我一眼道:“这不你临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吗?”
我百口莫辩——的确我没告诉她要去干嘛。为了掩盖心中的尴尬,我转问许明远道:“小子,现在能说实话了吧,要想明天警察大部队来之前和盗墓什么的杀人什么的撇清关系,赶紧说吧。”
“好好,我说,我都说行了吧。面对政府,我交代我悔过。”许明远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张佑威是个二道贩子,专门倒腾古董发财。后来听说他在金环岛埋了不少宝贝,我就寻思着混上来捞点好处……”
“你等等,什么叫捞点好处?你的公司不是挺大吗?”我诧异了,抱着双拳道。
“别跟我提什么狗屁公司了,我告诉你,假的!我那家公司还不,还不是全靠倒腾这些东西起来的,你以为我真会弄实业呀,我手下那些什么部门经理都他娘是收保护费的!呃,政府,我可都交代了,我请求宽大处理。”他可怜兮兮地盯着魏雨晨,似乎在请求宽恕。
“你是怎么知道遗冢里有宝贝的?”我席地坐下,既然知道了坟里没有死人,我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坟墓里,但是你想啊,山庄里里外外我都寻遍了,一个影子也没见到,不在这里又会在什么地方?大不了张佑威把自己和宝贝一块埋了呗。”许明远继续大大咧咧地说道。听到这里吓得我又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小子说话怎么从来都没有准头的?看来我还真有可能坐在张佑威的遗骸上呢。
“我心想在这里找到些宝贝,回去也好卖了换钱啊,但是有些房间我是进不去的,所以那些被杀掉的人我都要第一个进到他们的房间里,正好看看有什么机关藏宝贝没有……”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听得我一阵头晕,原来他每次出现在遇害人现场只是为了看看房间里有没有机关,害得我一度怀疑他就是杀人凶手。这家伙简直就是在给我添乱,亏得我还一直以为他改邪归正了。
魏雨晨大约是听得不耐烦了,手上略微一加力,许明远立时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大叫政府饶命。魏雨晨装作凶狠状说道:“老实交代,谁告诉你岛上有宝贝的。”
“报告政府。我交代,我都交代!”许明远痛得龇牙咧嘴,“是一个叫张恒的人,听说是电视台的监制,嗯对,是SET电视台的监制,他曾经到过金环岛,也知道上面的一些事情。”
张恒这个名字我记得,在SET电视台给我的节目邀请函里那个联系人就叫张恒。于是我继续追问道:“你见过那个张恒吗?”
许明远答道:“没见过本人,只是和他老婆通过电话,张恒几个月前出差去考察了,于是我就找他老婆问了一下细节,后来经过她老婆的关系我弄到了一封邀请函,就来了。”
“他老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魏雨晨对许明远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她将许明远像一只小鸡似的从地上拎起来,道:“挺厉害哦,还勾搭上了人家老婆,少跟我装蒜,走,跟我们回去!”
“妈呀,你们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吧?”许明远哭丧着脸道。
“废话,难道你现在不在警察手里?”魏雨晨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被许明远气得一愣一愣的。
临走时我摇摇头叹口气道:“说实话许明远,你小子太让我伤心了……”
“别呀哥们,你看我这不挺老实的吗?”许明远被魏雨晨拉着往回走,还似乎不甘心地说道,“喂喂,等等!哥们,帮我把那把德国工兵铲取回来,那东西可挺贵的!”
“走吧走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暗自咒道,一边悻悻地返回墓园取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德国工兵铲,而魏雨晨带着许明远先我一步往山庄走去,正在前面的拐角等我。
在一块没有刻字的墓碑前,那柄工兵铲散发着冷艳的金属光泽,静静地摆放在地上,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到来,我心怀对许明远这个混小子恨铁不成钢的怨念,蹲下身子拾起工兵铲,却发现在许明远挖的浅坑前面有什么不对劲。
我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一种异样的感觉猛然从足底升起,沿着背脊骨向头顶延伸,导致我心跳加速。
墓碑没有刻字,却在四方的石碑外侧留有一道明显的像是刻痕的印迹,这显得有些不正常,我大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只见在迷雾的剪影中,那段痕迹更加明显了。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狠狠一推。
咔嚓。
一道假石制造的暗门被我敲开了。
“雨晨,手机借我。”半个小时后在古霞山庄里,我再一次问魏雨晨要过了手机,我手里拿着SET电视台的邀请函,上面有节目制作中心负责人的电话号码。另外,我还要打一个电话给一个朋友,有一个谜题需要他的帮助才能打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在南国湿润的海风中,我拿着手机,听筒里那个女人有些呜咽的声音让我心中如遭重击,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难道那个隐藏在事实背后的神秘杀手,真的就是那个人吗?
我双眼湿润,一行清泪忍不住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