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文
人类发明了按照年为单位的历法,公历年,农历年……每一年的轮回都是从生机勃勃的春天
开始,然后一路走向茂盛的夏日,再往后就是开始衰败的秋天,然后抵达寒冷残酷的冬季。
茫茫的大雪覆盖住天地间所有的细节,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色,温柔地拥抱着四下逃窜的灵
魂。
人们在这样的季节里,想了很多的法子,来让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看起来不那么冷酷。人
们带来了圣诞,带来了彩灯,带来了拉着雪橇的麋鹿,带来了圣诞老人和他永远发不完的礼物。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雪花形状的剪纸和街灯,圣诞铃铛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人们看起来似乎真的欢乐了很多——尽管每一天的清晨,还是有无数的人裹着大衣,用一张充满淡淡怨恨和麻木的面容,从地铁口出来。他们手上端着的纸杯咖啡,也无法驱散他们目光里的冷漠。
再往后就是春节了。
一到春节,本来所有人都放假了,大家应该欢天喜地热闹过年,然而,对于上海这样一个移民城市,流动人口超过常驻人口的大都会而言,一到这样的时间,整个城市就在瞬间萧索下来,那些五光十色流转的霓虹和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只会将这个城市衬托得更加凄凉,有一种曲终人散,但亭台楼阁依然在,窗格雕花依旧,已是朱颜改的感觉。
每一年的春节,上海外地来打工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那里没有辽阔的黄浦江,但那里有清澈的小溪,溪水里有游来游去的小鱼和玻璃虾,在水草
里躲着。
那里没有交错盘旋的立交桥和摩天大楼,但是那里有长满香樟的柏油马路,人们提着腊肉和
香肠,朝邻居家走去,去拜年,去聊天,去打麻将。
那里没有 IMAX影院和立体水幕投影,但是那里有每家每户都在播放着联欢晚会的电视机,厨房正在洗菜的舅妈,探出个头,一边忙着摘菜,一边发出呵呵的笑声。
那里是我们的故乡。
上海不是故乡。
游游游
文/痕痕
我想去杭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我觉得,凡是去另一个城市,总是结伴而行为好。我和 inu说,我想去杭州,inu马上答应了。我们曾经计划去很多地方,日本,台湾,甚至非洲,但我们一直在等着,耗着,盘算着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面,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办签证,然后去旅行。在这个过程中,希望一个个地破灭了,一个个白天死去,黑夜相继死去。
这样,倒不如自己出发好了。
1
我曾经去过一次杭州,只停留半天的时间。到杭州时,正下着小雨,路面泥泞。那时我刚满二十岁,穿米色的羊毛外套,棕色的雪地靴,每走一步,地上的污水渗进鞋底,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呱唧,呱唧”的声音。
鞋子是廉价的,感情也苍白得一无是处。我牵着第一个男朋友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像靠近一朵花似的靠近恋爱,装出闻到香味时幸福的样子,或许别人也是这样的吧?我不知道。西湖边的风很大,我问男友要不要坐船,他说不要了,因为湖面上的风会更大,而且有浪,说不定船会翻。那就在岸边走走好了,我的脚趾闷热潮湿夹带着泥沙。后来我们爬上一座山,或者说是土丘,山坡上可以看到旅馆一侧的外墙,应该是个不错的旅馆,环境僻静。
我们站在山坡上朝旅馆的窗户看了很久。那天下午,我们就坐火车离开了。
我将杂志卷起来,套在男友的耳边,给他唱歌,他皱皱眉,说我不适合唱李玟的歌,显得很沧桑。这么一说,我又陷入迷惘,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反应和表情。
我觉得一切都像演戏,但我不熟悉剧本,也不知道台词。
2
后来听别人说,去杭州应该住上几天,适应杭州的缓慢节奏,去茶馆喝茶,听雨,什么都不做地打发一整天的时光。我对 inu说,我想去杭州。我想去哪里,inu应该陪我去,我们应该感到快乐,就像我们计划中的那样。
但我和 inu是相似的,我们随波逐流,并且拖拉,我们习惯保持一种漠然,或者说虚空,在时光不着痕迹的拉扯中,放手让一切流走。比方说我的青春,光洁的脸庞,无忧无虑的表情,以及笑脸。
这些东西直到消失,直到在某个,或者连续几个夜晚,在我抿起嘴角的惆怅中留下衰老的印记,我和 inu之间仍旧什么也没有做,什么约定也没有达成。
我决定自己去杭州。
朋友说,十月杭州的桂花都开了,在西湖边走一圈,感觉非常地好。我不想错过桂花的时节,我错过太多的东西,仿佛弥补或者报复,我一定要看到桂花,一定要闻到桂花最后的香味。
在杭州花圃一处无人的地方看书,满目都是江南葱绿与水乡的好景色,桂花树成排,香气浓郁,河边有垂柳,远处绿色的河水和天空连接在一起。低头看书,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下起一阵雨,身上感觉到凉意,恍然大悟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天色渐黄,河边的景致又和前一刻不同了,我想起何其芳的诗句:
“在一个过世的,有阳光的秋天里。”
晚上吃了西湖醋鱼,梁实秋说,醋鱼的酱汁最为关键,鱼肉要鲜嫩,所以酱汁不能浓郁,色泽要清淡,口感微酸,略甜,只有用清淡的酱汁,才能映衬出鱼肉的鲜味,两者协调互不冲突。我点了西湖醋鱼,龙井酥,一个人吃不下太多,加上菜的价格不菲,坐在店里面多少有些落寞。第一口先尝酱汁,果然酸得清透,有梅子一般新鲜的味道,再吃鱼肉,肉质晶莹,细嫩,总之在西湖边上吃到的醋鱼应该算地道吧。
一个人吃饭,容易饱足,再吃就有些多余,一整条鱼因为怕浪费,勉强吃了不少,最后有想吐的感觉。吃完,窗外已经全然漆黑了。
回旅馆等不到公交车(末班车五点就已经结束),就连出租车也很少,不愿和陌生人拼车,那只好走回旅馆。脚已经酸了,走回去还有三公里的路,但有些意犹未尽。在西湖边的亭子里坐下,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湖水,西湖沿岸没有任何的景光灯布置,入夜便异常地安静。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样子。白天第一眼看到西湖的时候,就有一丝心动,“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次来,才发现西湖的美是脱俗的,让人心怀敬畏。而这里又是神话上演的地方,是一个浪漫的城市。眼前的这片黑暗,在十几年前,几十年前,有多少人向着同一个方向眺望,他们也在某一个有阳光的午后过世,连同属于他们的岁月与爱情,独一无二地融入时光与尘埃里去。
我和他们一样。
回旅馆的途中,经过苏堤的入口,这里可以从南山路走到北山路,全程又有三公里,我在杭州只停留一晚,于是便想逛逛苏堤。
夜晚的苏堤也颇为冷清,杭州的白天与黑夜完全是两副模样,一路上很少有行人,连路灯也极为有限,只在沿路经过的桥头上有一盏路灯,而且光线微弱,飘忽,远远看去,仿佛白色的雾气。而平常的路段,就连路灯也没有了,仿佛走在黑暗里,偶尔身后有路人经过,然后超过我,走向前方,消失在视野,也有骑车的人,跑步的人,但大多数情况,只有我一个人。西湖边有长凳,大约有人晚上睡在长凳上,或者情侣依偎在一起,看着湖面,轻轻说话。
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几点,也不知道回去的距离,但心里没有怕的念头,即使被抢劫,也没有什么可怕,我是一个人,这么想,就果敢多了。漫步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快到北山路时,有音乐声传来,路的一侧用不透光的布遮挡着,有行人在围栏的空隙处向内探望,我停下来,也找了一处破洞的空隙,弯下腰朝内打探。
眼前是西湖的一部分,但湖面被灯光装饰,有许多穿着汉服的演员,在湖边集合,她们等着一段音乐响起,然后整齐有序地走上舞台(湖面下有舞台),起初我以为是在排演什么,大约是为了什么节日。片刻过后,演员们纷纷退下,灯光渐暗,有聚光灯亮起,音乐变得抒情而悠扬,一个穿着白衣的翩翩少年,撑着一把纸伞走出,灯光打在我的眼睛里,我盯着那个少年,他仿佛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一瞬间我明白了。是许仙。
我从一个围栏的缺口里看到了许仙,围栏的这一边是漆黑的路面,另一边是明亮炫目的湖中舞台,我的视线一动不动,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仿佛看到一出盛宴,我始终渴望有一出盛宴。渴望遇到许仙,他是一个翩翩少年,在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时机里与我相遇,这样的相遇,生命里没有第二次了。没有人看穿我的渴望,纵使我经历过冷漠,等待,咬牙切齿和彷徨,但从没有停止过对爱的渴望。
眼泪流得不可遏制。
回旅馆,我和 inu之间仍旧没有联系。收到张宗子老师的问候,嘱咐我在杭州注意安全。
他说在上大学时,迷恋江南,想亲近古诗词里有名的水,于是跳入西湖游了一段,当然是违法的,但是很过瘾。
第二天去西湖坐船,有阳光,没有风,很舒适,同船有两对恋人。我找话题和他们聊,提议一起唱白娘子里的歌,但没有人响应,大概觉得我怪怪的,于是只能笑笑作罢。也没有办法下船游泳,只能将脚放入水中,太阳烤得皮肤很辣,我计算着乘火车的时间,大约船靠岸后,还能再逛两三个小时,西湖之旅就算结束了。
下午又逛了一圈西湖,在断桥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一个人有一意孤行的味道。我已经很疲惫了,脚掌很痛,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下午索性将隐形眼镜也摘了,看东西朦朦胧胧的。
白天的西湖很热闹,但我要回去了。
我时常想到inu。
一想到inu,便觉得一切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