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猛烈地刮起来。房上瓦片在空中舞出的,分明是嘲弄。
一声惊雷,一棵大树齐刷刷被折断,引起一阵惊叫。
“大家看见了吗,连老天爷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有人捻着山羊胡子大叫。“天谴啦!文姬姑娘不能嫁给弑父逆子!会遭天谴啦!!”
不明真相的人跟着奋臂振呼。
“文姬姑娘不能嫁给欺君杀父之人!”
“董卓逆贼,不许软禁文姬姑娘!”
“文姬姑娘嫁给谁,应该由她自己作主!由她父亲说了算!”
“放你娘的狗屁!”
树折处,一人一马冲了出来,手起戟落,山羊胡子人头落地,血流如注。人,红得刺目;马,红得刺目;血,红得刺目。刺目的红,于阴暗中燃起熊熊火焰。
火焰一路横冲直撞,烧向远方,烧向天际,似与雷霆争锋,与闪电交战。
萧萧马鸣犹在耳边。
“布儿!”
有人朝吕布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瓢泼似的雨倾倒下来,白茫茫一片,于人头处溅起一片红。天上地上是水,房顶是水,屋檐在滴水,掀掉瓦片的房间亦被水之军占领。
湿答答一片。
冷。
风猛烈地吹,雨肆意淋。心被一丝细线吊着,挂在高空。
听不到雷声。与吕布一声声凄厉的吼声比起来,雷声实在太沉闷,太暗哑,太容易被忽略。虽然吕府中的树早已被击得七零八落,偶尔还燃起熊熊大火,我们仍然选择忽略它。
吕布是被捆着押进来的。有片刻的昏迷。被董卓掌击所致。一个人被情所伤,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新娘被人劫走,算不算情伤,我也不能下定义。
能肯定的是,吕布发狂了。
站在雨中,只听得到嘶哑的呼唤。“文姬,文姬!”然后是啜泣,接着又是一声声呼唤。
只希望此刻脸上流的,是泪水。
吕布的手脚被绑在床上,仍听得到他捶手顿足,床板擂得如山响。
很想抓住他的手,抓住他的脚,让他安静下来,只要安静下来,休息一会,休息一会就好,休息一会,就会忘了一切。
我接近不了他。
他看到我,只一个字对付。“滚!”这个字从他胸腔一路滚出来,摧残我的耳膜,震得脑袋嗡嗡作响。我很想站在那儿,让他发怒,让他怒气泄尽,精力用尽,然后沉沉睡去。哪怕像董卓说的,让他从此昏迷,生命垂危。
就是别这样折磨自己。
但他的精力似乎永远旺盛。他的字典里只剩下两个字——文姬。他生命的所有意义,就是呼唤这两个字。“文姬,文姬,文姬,文姬……”
如此凄厉的叫唤,坚持多久了?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我不知道。
站在雨中。冷。
风肆意吹,雨肆意淋。心,悬于高空。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没人敢出门。积水早淹没了道路,马不能行,车不能跑,人很容易被滔滔洪水冲走。
院子里不时有东西被卷到我脚边,哧溜一下冲下去了,很漂亮地转了个圈。
董卓阻止不了吕布的哭泣,也阻止不了我雨中肃立。他焦急地走来走去的结果只一句话。
“我要杀了他们!”
所以他就出去了。
董卓的问话只四个字。“文姬在哪?”
没人回答。
有人割了舌头。
有人剁了腿。
有人砍了头。
大大小小的官员当场吓晕了。
他回来。
吕布仍一声声呼唤:“文姬,文姬,文姬……”
声音已如蚊蝇,弱不可辨。手指只微微动,再也没有如山的响声安慰他。
董卓再出去,又有人割了舌剁了腿砍了头。没有人敢在董卓面前大声出气。他们宁愿龟息,假装自己是个死人,也不愿被董卓注意。
一旦被盯上,就真的成了死人!
人死得再多,也不能阻止吕布一天天衰弱下去。
昏睡的他身躯庞大得吓人,表情却像个小孩。
一个任性要不到玩具就要死要活的小孩。一个哭得太久终于疲倦睡去的小孩。
站在床边,头痛欲裂。
终于安静了。
我可以静静看他,不用担心“滚”字折磨我的耳朵,不用看他的泪水汹涌成河。
终于安静了。
雨还没停。
如果有可能,我愿打开头盖骨,盛下所有雨水——如果它们都能变成泪,从眼角汨汨流出。
董卓也站在床边,表情阴郁,阴郁得能拧出水来;脸部以下却积聚着怒火,熊熊怒火,能将一切化为灰烬的火。即将爆发的火山就是这个样子。
“曹操找您。”李儒附耳低语。
“让他进来!”
曹操昂首而入,立于房中央,远远审视床上的人。“他怎么样了?”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偏选在火山爆发前接近火山。知其不可而为之,只有深受孔孟毒害的人才会如此。
董卓瞪视他,懒得理会这个白痴。
“司徒王允郑重托付我,叫我转告您。首先,文姬姑娘消失不见,他深感遗憾。他儿子无缘消受,想不到吕将军竟也无缘。这天下第一才女,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他祝天下第一才女文姬姑娘找到好归宿。
还有,他愿将义女貂婵许配给吕将军,以慰其失群之痛。貂婵小姐心仪吕将军已久,愿意不计名份陪着吕将军,王允拗不过她的死搅蛮缠,半个月前就将她送到吕府来了。起先,因文姬姑娘不敢奢望其它,现在能否考虑考虑。以貂婵小姐的美貌,加上她的一片痴心,必不致辱没将军。都是做父亲的,一定能理解父母一心希望儿女们幸福的心情。还望您首肯。”
曹操原来是近视!我一个大活人在此,他睁着眼说瞎话。我什么时候缠着王允要到这儿来了?不是王允托付吕布照顾我的吗?
“是吗?”董卓嘴里只吐出两个字。他的眼神是一把刀,正对着我千刀万剐。“你死搅蛮缠要嫁给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