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桥——京中的好景点。
弯弯的拱桥有半圆的通水洞，减缓了涨潮时河水对桥本身的冲击力。乳白色的石桥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下已经有点发黄了，有的地方也磨损了。石桥桥墩上，两头威风凛凛的大狮子不怒而威，栩栩如生。桥栏上雕刻着精细的浮雕。
茉歌挤到人群最前面，微笑着看着石桥上的少女。
“真可怜，爹娘刚刚去世，未婚夫马上就退婚了。水小姐真的太凄惨了。”
“他那个未婚夫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吞了她的家产，而且还没娶妻就带着两名小妾进府，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
“水老爷识人不清啊。”
“要不是水老爷当初收留他，他早就横尸街头了。如今他却恩将仇报，把水小姐逼到如此境地。天理难容啊……”
“这种男人真是卑劣！”
茉歌仔细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人家说三个人的爱情最折磨人心，因为戏台太小了。可配角把主角给挤下来了，主角未免也太逊了吧？
“水儿，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茉歌拔高了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她很满意地听到周围一片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眸向她看过来，有的不可置信，有的满怀疑问，有的充满鄙视。茉歌痞痞地笑着，语气暧昧，“小水儿，你家那个蠢货不要也罢了。怎么这么死心眼？你不是还有如风少爷我吗？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你……”少女眼中满是怒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很好！终于回过神来了。茉歌就知道古代女人其他什么都不在意，也会在意贞节这玩意。人都要寻死了，还在意贞节做什么？不过，幸亏她在乎，否则这出戏还真没法唱下去。周围的人窃窃私语，鄙夷的目光不断地向少女扫过来。
“大家不要听他乱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少女急了，本来死寂的眼中泪光闪闪，怒瞪着茉歌。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三分之一了吧，茉歌暗自寻思着。她笑得痞极了，像极了市井无赖，真的像是和她偷情的情夫。
“小水儿这么说真的太伤我的心了。我记得水儿身上的皮肤那叫一个滑嫩，比剥了皮的荔枝还要嫩，总是让我想……”
“啊……”一声尖叫冲破云霄，女子双眼通红，羞愤交加，一下子从石桥上冲了下来，扑到茉歌身上，铆起劲来对她拳打脚踢。
人群退开了一些，让出一小块空间来。窃窃私语声更重了。
少女泪流满面，哭得好不凄惨，“是不是他让你过来羞辱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让我身败名裂？要做到什么地步他才甘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少女紧紧地抓着茉歌的前襟，忽然愣住了，抬头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眼泪一下子就收住了，“你……”
她的手触摸到了什么？怎么会有一团柔软？少女的目光慢慢地往下移。
茉歌看着她，转身挡住了某道视线，如玉般的俊颜上挂着戏谑的笑，“小水儿，光天化日之下，你在调戏我吗？”
“你为什么会……”少女不解，似乎还没有从刚刚发现的情况中回过神来。
“水小姐！”茉歌收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说，“谁说你一无所有？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每天在遭受疾病的折磨吗？你又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要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度过吗？而你呢？你父母给了你一具健健康康而且美丽的身体。你和他们相比何其幸运，为什么要寻死？”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遭受的痛苦和侮辱……”少女咬着唇，悲戚地哭着，痛苦地颤抖着。
茉歌知道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不管多坚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自己的确是有点苛求了。
茉歌道：“我是不知道你的过去。可是，你要知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就算你的亲朋好友离你而去，就算没有人关心你，你也应该自己关心自己，应该自己珍惜自己。只有自己珍惜自己，你才会被别人所珍惜。如果你连这个也做不到，那么魂归西天之后，你得到的，只有已逝父母的痛心。你的死不会换来你未婚夫的珍惜，他反而会感谢你，因为你的死，会让他更肆无忌惮地挥霍你的财产，用你父母的劳动去成全自己的享乐。请问你这样死去，又有什么意义？”
茉歌的一席话铿锵有力，字字敲打在少女的心尖上。她紧抓着茉歌的衣襟的手慢慢地松开了，纤长的手指垂在身侧，背脊挺直。
“水小姐！”茉歌笑着，拉起她的手，贴近她，“每个人的命运都不是命中注定的，你的命运永远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告诉我，现在，你还想死吗？”
围观的人终于清楚了整件事的始末，又开始交头接耳，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在赞扬茉歌。
少女摇了摇头，擦了眼泪，娇小的身子不服输地站立着，一反刚刚的柔弱之态，或许她本身就是个坚强的女子。但是亲人离去，未婚夫负心，她一时经受不住打击。但是，只要想开了，她就能看清方向。茉歌微笑着看着她，竟然有点欣赏她。
“教训一个负心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寻死，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教训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你活得更好，活得更精彩，让他知道，错过了你，他一辈子都会愧恨、懊恼。这才是女人对付负心汉最好的办法。”茉歌笑着，真心地说道。
“谢谢你！”少女微笑着道谢，握紧了她的手。
围观的人群慢慢地散去。
茉歌看着眼前的少女，发现她长得很秀气，虽然不是绝美，却娇小玲珑，给人一种秀外慧中的感觉，颇有江南水乡女子之美。茉歌以为这件事完美地解决了，却没想到是给她自己找了一个麻烦。她竟然让茉歌收留她。茉歌一时哭笑不得，她连自己都不能养活，怎么可能多养一个人？若是把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带回去，晴天会劈了她。
“我可以当侍女。”少女可怜兮兮地哭着。
茉歌摇头，坚定地拒绝。她一个一穷二白、不受宠的小姐，哪里那么好命还去收一个丫鬟？莫非传说中的以身相许就是这么来的？
“我叫水雨烟，水家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茉歌不想和水雨烟多纠缠，她和龙霄尚有约定。水雨烟却紧抓着她。茉歌看得出她的确不想回水家，倏然脑中灵光一闪，问：“你会做什么？”
水雨烟一听，满脸喜悦之色，“我会弹琴，会画画、吟诗作赋、下棋、刺绣……”
“停！”茉歌打断她，双手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这是什么世道？水雨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自己呢？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妈妈是古筝爱好者，所以她从小耳熏目染，算是个古筝高手，可其他的就别提了。这个水雨烟简直就是在打击她的自信。谁会收这样一个万能侍女！
“你知不知道侍女是干什么的？洗衣、做饭，会不会？烧水、烧火，能不能？铺床、叠被，行不行？这才是侍女该做的事情！还有，你睁大眼睛瞧瞧我这身打扮，然后想清楚。”茉歌似笑非笑地刁难着她。
“我可以！只要不回水家，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水雨烟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蛋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娇弱可人，楚楚可怜。茉歌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在摧残国家幼苗。
“可以，你先回家，把这些东西都学会了再来找我。”茉歌顺便说了晴天的地址，笑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要是来找我，我就答应你。三天之后要是没看见你，就算了。行不行？”
水雨烟抬眸，漂亮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只要你学会了，我便会遵守诺言。”
水雨烟欣喜若狂地点头，生怕茉歌反悔似的。
水雨烟走了之后，龙霄慢悠悠地踱步下来，慢条斯理地扇着那把折扇，优雅高贵。
茉歌微微一笑，她赢了！
“似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如风！”龙霄幽幽地说道。他的语气很散漫，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那是你家出产的香吧？”茉歌冲着他冷笑道，“我说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让她自动走下来，又没有说要说服她放弃轻生的念头。亏你长那么大的眼睛，难道没看见我才说了两句话，人家水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冲下来要杀了我吗？”
龙霄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才反应到他上当了。茉歌那个条件定得如此隐晦不明，他还以为她是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劝她放弃轻生的念头。
“龙大爷，明天乖乖地当我的奴才。我要去某个地方开开眼界。”茉歌满面春风。
龙霄有口难辩，只是盯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喜欢看她的笑容，如果真的能让她高兴，怎样都无所谓！
茉歌笑得越发灿烂，眸中闪过一抹诡异，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极了妓院里逼良为娼的老鸨。
万花楼——京城中不大不小的一家妓院。茉歌选中它是因为经过晴天的调查，这家妓院的老鸨是林家的表亲，且这家妓院离怜人馆很近。
茉歌本身就是一个绝美的少女，穿着男装，即使是粗布棉衣，也显得风度翩翩，潇洒如风，更别说是经过一番打扮。她的头发绾成时下男子最流行的发式，发上系着一条银边丝带，丝带中间镶着一颗黑色的夜明珠，更显风流雅致。她穿着合身的雪纺锦袍，袖口上绣着金色的竹叶，腰间挂着一个龙形的镂空玉佩，高贵清秀。在深沉的夜色中，她美得如画如梦，如遗落在人间的天使，纯洁而优雅。
迷离的夜色中，万花楼前。
龙霄懊恼地看着茉歌，这种浑浊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他”来。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扮，他更加不悦，一身奴才穿的灰色粗布长袍，还洗得有点发白。龙霄第N次暗叹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干吗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好像你不曾来过青楼一样。”茉歌哼道。
“我是没有来过这里。”城中最大的妓院是怡红院，那里才是真正的销魂乡。
茉歌以为他从来没有去过青楼，诧异道：“没上过青楼？有暗疾？”
“该死！”龙霄不雅地喝了一声。茉歌随便的语气让他备感不适，他眯起眼眸，危险地道：“柳如风！你平时都和男人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个吗？”
“我也是男人，怕什么？”
“你……”龙霄差点气歪了脸，因为她正戏谑地笑着。他还没来得及发怒，一股浓郁的香气迎面而来。一名面带谄媚笑容的中年女子摇着自己的小丝巾走了过来，微微发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她身穿墨紫色的罗裙，一支金色的五彩珠钗斜插云鬓，腕戴玉镯，颈上戴着一条金链子，链子下面连着一个碧玉的观音坠子，一副暴发户的形象。茉歌的眼睛看得有点花。
“哟！好俊的小哥，第一次来的呀？来来……里面请。”老鸨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头上的珠钗发出叮当的响声。她热情地招呼着茉歌，对“他”身后的龙霄倒是视而不见。
茉歌漾着明快的笑容，随着老鸨进了妓院。龙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跟上。他还得为她付钱。
二楼一个雅致的包厢里，茉歌让老鸨把最好的姑娘都叫出来。于是包厢里挤进了八名女子，个个花枝招展，穿着更是清凉无比，轻纱下的春光若隐若现。
龙霄沉着脸，看着茉歌调戏众女子，逗得她们个个娇笑连连，嗲声嗲气的。他就没见过这么痞的男人。
女人们来敬酒，茉歌都让龙霄喝。龙霄十分不悦，恨不得马上拎她出去教训一下，恨不得这一天快点过完。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从来没干过。
烈酒一杯一杯地下肚，龙霄有些醉了。
茉歌的眸光中掠过一抹算计，她把女子们推向龙霄，让她们伺候龙霄，还说伺候好了重重有赏。众女子会意，纷纷拥向龙霄。男人本“色”，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龙霄也不例外。很快，他便满面春风，刚刚的不快也忘得一干二净。茉歌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她们，出了房间，来到隔壁。
晴天已在隔壁房间里等着她。
茉歌喝了一口茶水，“真受不了男人，才挑逗几下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行了，别抱怨了。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说真的，如风，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这么一个贱招。”晴天的话中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晴天，大家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半斤八两罢了。龙霄虽和我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他有很好的利用价值。”茉歌笃定地笑着。
晴天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东西放进酒里了吗？”茉歌挑眉笑着问。
晴天点点头，“夏兰，把李嬷嬷叫上来。我们有事找她！”
“是！”
夏兰出去约莫一刻钟后便带着李嬷嬷上了楼。李嬷嬷一看茉歌的装扮就知道“他”非富即贵，眼睛掩饰不住贪婪的目光。茉歌长得清纯，穿上男装看起来风度翩翩，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李嬷嬷自然把她当成肥羊。
茉歌故意对龙霄沉迷女色不悦，怒声说：“此等不听话的小厮，不要也罢了。当初我家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他，总不能亏了本。李嬷嬷，我家小厮长得不错，我把他卖给你如何？”
李嬷嬷哪儿想到茉歌会打这样的主意，笑容有点僵硬，“公子，我们这里全是女人，没有买卖男人的道理啊。”
茉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嬷嬷，“李嬷嬷，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和怜人馆的关系不错，帮我一个忙，教训教训此等顽劣的小厮。他长得不错，又能给你带来利润，何乐而不为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说得不错。茉歌精于算计，伶牙俐齿，李嬷嬷果然被她说得心动。于是，她便派人和怜人馆那边联系。
夏兰早就在酒里下了药，龙霄风流快活没多久便不省人事。
茉歌和晴天站在床边研究着床上的男子，如审视着一块上好的美玉。
茉歌问：“你觉得他能值得多少钱？”
“有个小倌叫卖的最高价是初夜一百两，他样貌不错，估计差不了多少。”
“你的药是不是下得重了些？他怎么睡得和死猪一样？”
“我可是医家出身，懂得分寸。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有事。”晴天笑道。
她们两个娇弱的女子谈论着一桩阴谋，如谈着天气好晴朗一般随意。
怜人馆和万花楼明显不同。万花楼珠帘彩带，处处洋溢着柔媚，和女子的风情万种相辉映，美得如梦如画；怜人馆的装饰呈清一色的墨色，黑纱翩飞，在昏黄的烛光下摇曳着魅人的弧度。这里的档次比起万花楼，简直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摆设件件讲究，名贵非凡。怪不得怜人馆深得贵族子弟、富豪商贾的青睐。
怜人馆的转角有一座精致的小筑。一楼是一个辉煌的叫卖大厅，几根深红色的圆柱雕刻着裸体男子的浮雕，男子体态纤细优美，台上烛火明暗不定，迷离魅惑，下面摆着一排长椅。二楼自然是一夜春宵的最佳去处，布置得魅惑动人。
冤家路窄，说得一点都没错。茉歌没想到李嬷嬷刚带他们来怜人馆就碰上了李志明。李嬷嬷是李家的远房表亲，两家生意本来就相互照应。李嬷嬷和李志明打过招呼，说今天有一个极品小倌要送来，他没想到会遇见茉歌等人。
“李少爷，好久不见！”茉歌笑着打招呼，心想：绝对不能让李志明坏了事。
“柳如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找上门来？”李志明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冷笑着讽刺道：“看你今天还穿得人模狗样的，难不成姑姑说的人是你？”
“你觉得有可能吗？”茉歌笑了两声，眼中趣味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