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梦离听到墙边的动静,再看到明云裳的大包袱便已猜到了她的身份和她将要做的事情,不禁有些莞尔。他原本猜想,依着她的性情未必会嫁给瘸了腿的战天南,只是这么长时间没见她有动静,他还以为她认命了,没料到她竟会在大婚前夕逃婚。
当真是个有趣的女子,简直就和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楚五小姐有的一拼。
只是他一想到楚五小姐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再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一个猜想便在他的脑中形成,这只小狐狸,竟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明云裳又哪里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已被郁梦离猜了去,此时还在担心她要面对的事情,她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打你的。”
识破她身份的郁梦离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轻哼一声后将身子缩成一团道:“好痛,好冷。”他的声音在仲夏的夜里听来竟脆弱不堪。
依着明云裳以前的性子,遇到这样的麻烦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理他,只是他曾帮过她,而且他又身患重病,平常人挨一拳头也许没有什么,但对一个重病缠身的人而言,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伤,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弱无比,于是乎明五小姐难得大发慈悲,一把抱起郁梦离就向屋里走去。
只是她才一抱起郁梦离便有些后悔了,那个病得快要死的人竟出奇的重,她的身体原本就不算太好,力气并不大,这般抱着他只觉无比吃力,她一时不备,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手肘也不小心捅到了郁梦离的心窝,这么近的距离他就算是想躲也来不及。
明云裳吓了一跳后问道:“世子,你怎么样?”
郁梦离被她那一捅差点缓不过气来,此时又在扮重病之人,只是轻哼了一声。
明云裳挣扎着再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将他往屋里拖去,不料却没有看到地上的台阶,一脚踏空,竟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这次一屁股坐在郁梦离的肚子上,郁梦离痛得想一掌把她推开,原本绮丽的风景已变得支离破碎,剧痛来临却又只能强自忍着,他在心里暗叹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云裳又唤了他一声,他这一次却是连哼都懒得哼了,她只觉事情闹大了,当下沮丧无比,却也没有法子,只得再将他拉起来,咬牙将他往屋里搬。这一次进门的时候,她又因为把握不住将他的头撞到了墙上,郁梦离只觉他从来没有如此悲催过,从来没有如此失策过,果真是动了色心做的事情都是错的。
那些藏在暗处的侍卫看到这样的光景,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天哪,他们的世子被女人抱了!
明云裳将郁梦离搬进屋的时候,仲秋终是赶了过来,他看到两人的样子顿时愣在那里,看向郁梦离的眼神便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只是再看到明云裳的样子,轻咳了一声便将头转了过去道:“去拿件衣服来。”
站在一旁的红依虽然万分惊愕,却依言拿来衣服披在明云裳的身上。明云裳这时才发现她的样子有多狼狈,再想起她方才抱郁梦离的样子,虽然面色微红,明云裳却淡定无比地接过衣服。而红依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古怪。
“那个……”明云裳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方才的场景过于混乱,她总不好对仲秋说郁梦离是她打晕的,于是眼睛一转便道:“我方才进来感谢世子上次出手相助,刚好撞上世子病发,所以便将他扶了进来。”
此时的郁梦离已被她弄得鼻青脸肿,听到她的话只觉她的脸皮果然是比城墙还厚,这样不着边际的谎话她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见仲秋还呆呆地看着两人,眼里的神色已有些意味深长,却并不伸手来扶他,他的头一歪,便已倒在了明云裳的肩上,仲秋这才伸手将郁梦离扶了过去。
明云裳觉得仲秋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古怪,一时间想不通仲秋为何这般看她,只道是仲秋看穿了她的谎言,毕竟那谎话编得漏洞百出,只是事已至此,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忐忑不安地等待仲秋的反应。
不料仲秋只是淡淡道:“如此便多谢明五小姐了,今日若不是明五小姐将世子及时送回,世子怕是还有性命之忧。”
郁梦离听到仲秋这句话嘴角抽了抽,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这句话明云裳听来也有些假,仲秋却已扶着郁梦离进了内室。红依看着明云裳却来了兴致,当下微笑道:“明五小姐想必是为了救世子才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对世子有恩的人便是红依的大恩人,你身上想必也受了伤,不如先沐浴更衣之后我为姑娘上些金疮药。”
明云裳一看自己的身上,的确到处都有伤,原来方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便已被剐伤多处,只是方才她遇到郁梦离时心思不在伤上,所以没有觉得痛,此时红依一说,她倒觉得有些痛了。
明云裳原本想此时外面铁定到处是找她的人,她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所以还在想找什么样的托词才好,没料到红依竟主动留她,她的眸光微微一转道:“我这般在这里沐浴更衣似乎有些不妥。”
“妥当的。”红依轻轻拉着她的手道,“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世子原本是病体,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损姑娘的名节。而姑娘如此舍命救世子,若是连药都不给姑娘上,传出去只怕会让人以为世子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了。”
明云裳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红依已拉着她的手去了一旁的内室。王府不算太大,却也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红依虽是丫鬟,只住在郁梦离的屋子里侍候他的生活起居,可那偏房竟也极大,比起明云裳的小屋不知豪华多少。
明云裳听到隔墙外闹得厉害,不时能听到有人喊:“五小姐不见了!”她就不信红依他们听不到,但奇怪的是,他们只字不提,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她原本还在打算要如何来圆谎,他们不提她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心里也生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他们为何要帮她?她素来认为自己是极聪明的,此时却也想不通事情的关键。
仲秋强忍着笑意为郁梦离处理伤口,却只字未问。郁梦离看到仲秋的样子黑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两人名为主仆,感情之深实如父子,再加之相处多年,几乎心意相通。
一切处理妥当后,仲秋终是忍不住问道:“世子是打算将明五小姐长留在身边吗?”
郁梦离看了他一眼道:“何以有此问?”
“世子这一次装病装得也太大了些,方才你和明五小姐进来的样子实在是……就算是世子生病,这样将一个姑娘家的身子看得差不多了,于情于理也要负上一部分责任。”仲秋一本正经地道。
郁梦离闻言白了他一眼,仲秋不以为意,缓缓道:“世子早到适婚之年,也该纳个世子妃了,否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怕是更难以容下世子。”
郁梦离闻言眸光冷了不少,淡淡道:“你觉得明云裳适合我吗?”
仲秋原本带有几分取笑的味道,他这么问便认真地说道:“论家世、才貌明五小姐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世子,最重要的是她怕是帮不上世子一点忙。她虽然机敏聪慧,但终究是一个弱质女子,日后怕是会成为世子的负担,未来的路上有多少险阻世子想来也是知道的。不过世子这些年来不近女色,难得对一个女子有些好感,生理上也有需要,所以……”
郁梦离有些啼笑皆非,又扭头看了一眼仲秋,原本以为他的话到此而止,不料他又道:“不过感情之事从来都和家世、背景、品貌没有太大的关系,主要是合世子的心意,世子若是喜欢她,日后也能娶她为妃,而世子的特殊身份,她的身份平淡一些也好。”
郁梦离闻言先是眸光亮了些许,随即又一片暗淡,仲秋知他心思,当下又道:“小姐当年曾说过,若是真的爱了,那就用心去爱,若是因为胆小而错过,怕是会悔恨一生。纵然小姐枉死,她也从不后悔与王爷相恋。”
郁梦离幽幽地说道:“娘嘴里说不悔,心里怕是悔到了极致。父王又岂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她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最后却死在自己的手里。”
仲秋闻言眸子里有了一抹忧伤,站在那里想得入了神。
郁梦离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娘亲嫁给了父王,仲秋为了娘亲的那个约定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终身未娶。
郁梦离转移话题道:“我重病缠身,此时若是纳妃,怕是会引起更多的猜疑,最重要的是,依着明云裳的性子,怕也不愿嫁我。而我的事情此时还不能告诉她,她本和这一切没有关系,这件事就此作罢吧。明日一早你便将她送出王府,她想去哪里你派两个暗卫护着便是。”
仲秋还想再说什么,郁梦离却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夜深了,我有些倦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仲秋闻言知道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退下,却对明云裳的事情上了心。他出门的时候,正巧看到翠偎坐在台阶上发呆,红依此时正在帮明云裳准备洗漱的东西,他看了翠偎一眼,眸光深了些许,却没有说话。
明云裳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却在为第二天的事情发愁。今夜她是能在王府里过一夜,但总不能还要求郁梦离继续收留她吧,今夜这里的人表现都怪怪的,只怕是对郁梦离莫名其妙受伤的事情已经起了疑心。
她当天晚上想了很多种谎言被揭穿后的应对之策,也会想明老爷发现她失踪之后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她那个瘸子未婚夫又会如何对付明老爷。当天晚上明府那边几乎是闹了大半夜,到子夜时分也不知为何竟静了下来。这个晚上她心事重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明云裳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她一睁开眼就见红依站在她的身边。见她醒来,红依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一时间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吱声。
昨夜是翠偎值夜,她昨天晚上是和红依一起睡在内室的。只是这内室和大堂相邻,大堂里的人说话只要大声一点,便能听到一些,此时她听到一道冷如寒冰的声音道:“世子该不会想夺人所爱吧!”
明云裳一听到这声音就觉得熟悉,那么冰冷的声音,比起容景遇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又少了一分容景遇那种做作出来的假惺惺。这声音她曾听过一次,那人就是她无意中从容景遇那里救出来的黑衣男子,他来这里做什么?听这口气,好像和郁梦离还是旧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又听到郁梦离的轻咳之声,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死,要不然就是罪过了,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吓了她一跳。
“我与明五小姐只有一面之缘,算来也是朋友,她要嫁给谁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你确定你是真心爱她吗?”
明云裳听得有些发蒙,什么?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名唤战天南的未婚夫竟是她从容景遇的手中救出的男子?
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坏,但也谈不上好,却凭第一感觉就觉得他绝对是个狠角色,若是欺骗了他让他面子扫地,他要捏死她想来也不是难事。
明云裳只觉她得以重生后简直就是霉神附身,惹的都是绝对的灾星。只是她心里才一沮丧,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那天和战天南见面时易了容也变了声,而且当时他还受了重伤,应该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这一次战天南娶她更是没拿画像,虽然来过明府却并未见过她,那么就可以排除他娶她是为了报恩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报恩,那会是什么?
明云裳只觉有些头痛,战天南和容景遇都要娶她,到底是为什么?她回顾了原主明云裳留给她的记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红依见她面色不对,眸光深了些许,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明云裳立马回过神来,向红依轻轻一笑,却又听到战天南道:“我知道人一定在你这里。总之,今日人我是一定要带走。”
紧接着她便又听到了明老爷的求饶声:“求求您了世子,若是云裳在府上,劳烦您高抬贵手将她放出来。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世子,我代她向您赔罪。”他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沧桑和悲苦,好像被人虐待了很久一样。
紧接着便是砰砰的声音,听这声音怕是明老爷在给郁梦离磕头。
明云裳心一紧,一时间不太明白明老爷为何也到了王府,只是微微一想,便明白必然是战天南来迎亲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以他的本事只怕三言两语就能审出昨夜发生的事情,也就能判定她是躲在王府里了。
她对战天南的逼迫之法很是不齿,如果她还是以前的明云裳,“孝”字当前只怕就得出去了。只是,如今明老爷卖她在前,她对这个挂名父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咬了咬唇,明云裳一抬眼便看到红依打量她的眼神,她并不解释,只坐在那里不动。
郁梦离的咳嗽声又传来,他轻喘道:“明老爷言重了……”话未说完又是剧烈的咳嗽,随即又听到了仲秋的声音,“明老爷,世子身染重疾,世子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怕是将整个明府全部赔上都不够。”
明云裳可以想象到明老爷苍白的脸,她原本躲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时事情变成了这般,她若是再不现身,宜城若有报纸的话她怕是能上头条了。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便将帘子掀开,一边走一边道:“战公子不就是为我而来吗,又何必如此为难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