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他孤身一人留在灵武,因年龄大了,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县政府有关部门将他安排在商业局百货公司看大门。雷永生没有什么爱好,只是喜欢喝酒,每月的薪水几乎全部花在了喝酒上。他喝酒归喝酒,但门卫工作决不误事。每天夜里,他的一双眼睛像猫头鹰一样明亮,小偷是不敢光顾他守护的百货公司大院的。几十年里,商业局百货公司好大的一个院子,很少发生被盗、火灾等事故。但酒喝得时间长了,雷永生酒精中毒留下了后遗症,两只手不停地痉挛,可这并不影响他看大门、守仓库。每逢节日商业局举办晚会,雷永生都会步履蹒跚地上去,表演拿手绝活。一是将4尺长的铁链子舞得呼呼响,显示其出色的武功;二是让两人用铁链缠住他的脖子使劲拉,雷永生做骑马蹲裆状,对铁链缠脖子根本不当回事;三是用一块砖向发亮的头上碰击,砖碎了而头皮丝毫未损。每当老汉表演这3个节目时,都会赢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他的这些本事经人们一渲染,贼更不敢光顾了。
他白天坐在商业局门口的大石头上,神态安详地看着来往的人群,每看到拿着小铜号上学的小学生,马上来了精神,跳了起来拦住拿号的娃娃,要吹一下号。小学生将号递给他,麻子老汉总要吹一阵,号声响亮,节奏感很强。在一个静悄悄的早晨,雷永生在醉乡中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拾柴成瘾的郝十三郝十三,甘肃人。解放前,郝十三在灵武县城东街开了一个小铺子,卖小百货。他干了几年,本来攒了两个钱,可以养老,但他性格古怪,拾柴成瘾,搞得家中乱七八糟。谁也说不清他的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每天到了下午他就心急火燎,不到4点就赶紧关门,大街小巷地乱转,不是拾柴就是找破烂。遇上谁家砍枯树,他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砍树的人知道他有拾柴癖,砍掉一个枯枝扔在旁边,装作看不见,郝老汉如获至宝拉上就走。
他路过水渠边,瞪着眼睛望着水面,恨不得从远处漂来一些柴;到了垃圾堆前,盼望着能从里面翻出些柴火;在路上看见破衣服、旧鞋、烂板等,都要拾起来,如获至宝。要说郝老汉独身一人,日子过得也算凑合,但此癖成瘾,以致小铺子后边的窄小院子里烂柴成山、杂物成堆,搞得臭气熏天、老鼠遍地。周围的邻居苦不堪言,但郝十三我行我素,什么也不管。有一年快冬至了,老汉得了一场大病,因为他无儿无女,民政部门把他送到医院。郝十三病死后被民政部门掩埋,他院子里的烂柴、破烂被人拉了好多车。人们常说有的人有烟瘾、酒瘾,令人不解的是他连拾破烂都能上瘾,这确实是病。民政部门有人问从甘肃来奔丧的他侄儿,老汉为什么会有这种毛病,侄儿也回答不出来。一些老年人分析,可能是郝十三少年时冻怕了,才生出这种病。
身怀绝技的张耀庭张耀庭人称“瞎陆陆”,身体胖,个子低,眼睛常细眯着,爱和人聊天,特别爱开玩笑。他的人缘很好,为人比较实在,是个非常憨厚、善良的手艺人。
他性格开朗,没什么坏心眼,所以有时玩笑开得过分人们也不生气。他眼睛有疾,走路很慢,常看着地下,故大人小孩都叫他“瞎陆陆”。张耀庭虽说是个厨师,但个人修养比较好,从来不因别人喊他绰号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答应。由于他眼睫毛倒长,眼睛红巴巴的老流泪。那时眼科医治水平有限,搁在现在他那点小毛病根本就不算个啥事,小手术就可根治。张耀庭过几日就得去理发店找他的好朋友赵恭或王义剃一下眼睫毛。这两个理发师手艺很高,和老张私交很好,故剃得非常尽心。到了理发、剃睫毛的这天,张耀庭等于去给大家演了一场戏。有些打算理发的人甚至算着哪一天老汉要来,也等到那天来理发,好看着他来给大家讲笑话出洋相。一次,张耀庭把赵恭的半碗冷米汤悄悄地倒在来理发馆剪头的王姓女人的裤子后面,不料他的恶作剧却被王姓女人识破了,也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王姓女人突然把老张摁倒在地,骑在他的后背上,非让老汉告饶。她人高马大,劲儿很大。那天,赵恭师傅的理发馆几乎工作不成,来理发的人都不敢刮脸,生怕理发师笑得掌握不住,将脸刮破了。
别看张耀庭其貌不扬,但在过去的灵武城,他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他身怀绝技,烹调技艺高超,他炸油饼子、炒揪面时精干利落,做出来的东西,其味道堪称一绝。他做小吃时,手握小擀杖的中部,手腕一晃,擀杖两头便在案板上敲出“吧嗒吧嗒吧嗒吧,吧嗒啦吧吧嗒啦吧”一串鼓点声。灵武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老张一年要敲坏几个小擀杖,这是他小吃摊的招牌。上个世纪50年代前,只要进了西城门,隔三岔五地就能听见张耀庭的擀杖声。
他的吆喝声也极有韵味,有时还用沙哑的声音唱着小曲,行人驻足围看,闻着沁人脾胃的香味,忍不住吃上一碗小揪面才离去。
春节是张耀庭非常高兴的日子,他和孩子一样爱耍、爱嬉闹。玩社火时,“榔头车子”是他的绝活。他精心打扮,细致化妆,双手抓着榔头车子的车把左旋右转,步伐非常灵活娴熟。他圆嘟嘟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扁扁的嘴,眯缝着眼睛,时不时做出一个怪像,故意丢个丑,让围观的人笑了个够。社火队表演时,每次只要他的榔头车子经过,准能将社火表演推向高潮。他出色的榔头车子技艺和滑稽的表演,使多少上了年纪的人们至今还记忆犹新,赞不绝口。张耀庭1985年去世,但他的人品、技艺以及和乡邻和睦相处的日子,给人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张耀庭就是这么个人,普普通通,一生中只知道玩耍、做厨,不求名利,但他把欢笑留给了周围的人。
性情刚烈的周成仁周成仁绰号“周大个子”,身材瘦削高大,红鼻子,双腮有些塌陷,面貌看起来很凶。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非常仗义,有一副热心肠。他在县城草纸坑北岸居住,好喝几盅酒。老汉爱打抱不平,讲义气,疾恶如仇,性情耿直刚烈。谁惹了他或是欺负了老实人,他喝上酒后便去骂仗。他心地善良,喜欢给人帮忙,谁家有事他不请自到,在城镇人缘很好。周成仁家中有祖传拔毒秘方,平时如有患疔疮的人上门求医,周成仁诊治非常认真。只见他找出拔毒膏,用手按几下患处,“呸”一口痰吐在红肿处,“啪”的一掌,拔毒膏便贴在了疔疮上,这一切全在刹那间完成。他这一巴掌拍得起疮的人疼到了心里,眼泪都掉了下来。说起来周成仁的拔毒膏也确实神奇,几天后毒疮脓被拔出,再换一帖,很快便痊愈了。
“文革”中,人们晚间感到无聊,生产队里的小青年下午悄悄给周成仁打声招呼,说晚间有烟和茶恭候。那时,有几毛钱的勤俭烟和绿叶烟就算不错了。只要给周成仁烟点得勤,再泡上一碗砖茶,周成仁的故事便一个接一个,什么“狐狸妹妹找相公”、“采花大盗李越春”
……周成仁没有文化,记性却非常好,《三侠五义》、《包公传》、《七侠五义》、《西厢记》、《三国演义》里的故事情节一点都讲不错。他还善讲妖魔鬼怪的故事,讲一晚上内容都不重复。老汉讲故事时表情丰富,眼睛圆睁,双手比划,往往把听故事的小青年吓得寒毛倒竖、腿子抽筋。讲完故事,周成仁回家了,几个儿童却吓得挤在炕上谁也不敢回家。
周成仁好喝酒抽烟,年纪大了,也不去挣什么工分。儿子也孝顺父亲,不让他去生产队干活了。周成仁闲不住,遇上人来请还是热心地去帮忙,去给办丧事的人家入殓,主家给一点小钱。上个世纪60年代,在灵武电信局门口,一个小孩被链轨拖拉机压死,非常凄惨。周成仁去帮忙收尸,边收拾边叹息,老泪纵横,给围观的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文革”期间,县城内西门广场发生斗殴,学生被汽车压死,情形非常惨。周成仁帮着收完尸后,将一瓶烈酒灌在肚中,闯进肇事一方的办公地点,威风凛凛,鹰眼圆睁,大声叫骂,并撬起院内方砖,将院内的门窗玻璃砸了个乱七八糟,吓得这里的人全跑光了,给死者家属出了一口大气。
谁都想不到,每年正月十五玩社火,周成仁还是一个技术超群的玩家。
他装扮麻老婆子丢丑,那是一绝。只见他手拿秃笤帚,身穿镶边斜襟衣服,脸涂上白粉,上面画一脸大麻子,双耳戴着红辣椒,额角上贴着两帖狗皮膏药。周成仁表演时专往女人和小孩堆里乱窜,对姑娘、小媳妇歪头挤眼故意装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逗小孩时鹰眼闪烁,牙关紧咬,面容凶巴巴的,小媳妇、姑娘们都乱窜,嘴里笑骂:“老不死的,丑死了。”而小孩子则吓得到处乱跑。他一扭三拐,伸腰抬屁股,水蛇腰忽闪忽闪地扭来扭去,那双一尺长的大脚穿着一双粉红绣花鞋,前窜后跑,惹得人们鼓起掌来,发出一阵阵笑声。把欢乐留给乡邻的周成仁去世已多年了。这些年灵武的社火每年都演出,看过周成仁装扮麻老婆子的人都说,多少年了,灵武玩社火扮麻老婆子的人那么多,但如今还没有谁的技艺能超过周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