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淮安楚甸陆家庄园因为陆崇寿与汪安和的婚礼而洋溢着一派喜气的时候,同一天,北京城内的恭亲王府中,却充满了各式各样、或真或假的哭声,因为,就在这一天,绰号"鬼子六"的恭亲王奕訢死了……光绪皇帝早已经透过金辇上一幅朱帘上的一格蓝纱窗远远地望到了翁同龢正跪在路旁接驾,于是,当金辇走到翁同龢的身旁的时候,他轻轻地掀起了朱帘……翁同龢圆睁着一双流泪的老眼,直瞪瞪地看着光绪皇帝,光绪皇帝蹙着眉、含着泪、抿着嘴唇,完全是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康有为一走进殿门,光绪皇帝就好奇地、仔细地打量着他……与此同时,康有为则忽然觉得自己的腿脚似乎已经不会正常移动了,脑海中也突然变得昏白一片……张元济看到光绪皇帝这等软弱的态度之后,不禁在心中暗叹,可是,他仍旧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光绪皇帝,冷静地说道:"皇上已经决意维新变法,那些反对的人再嚣张,他们那些愚顽、糊涂的主张岂能动摇皇上的意志?!" 翁同龢历幻返常熟……当车窗的玻璃上已经不再有送行的人群、高大的城楼、厚实的城墙的掠影出现的时候,翁同龢开始翻看那些送行的书函。厚厚的一摞书函,他唯独将李鸿章的那封挑了出来,仔细地、反复地看着……
养心殿上空,完全呈现出一派盛夏时节特有的璀璨晶蓝之色,烁金的阳光流泼在明黄亮碧的琉璃瓦上、高大沉厚的红墙内外、安静矗立的古松老柏之间,将这陈旧森严的国家政务核心之地渗染了一些奇异的、仿佛童话一般的浓艳明丽!此时年仅二十五岁的梁启超到底还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年轻人,因此,他从自己顺着宫路来到养心殿所在的院落之前的时候起,就非常大胆地、然而却不动声色地用最快的速度掠视着养心殿的环境、状态……谭嗣同缓缓地仰起头,接着说道:"去年此时,今年此时,其境虽殊,其虑相似……但愿我这次进京的一番跋涉,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绕着地球旅行而已!" ……邵永嘉在少年时代和早期青年时代曾经与谭嗣同相见多次,可是,这几年以来,特别是邵永嘉的祖父--前船政大臣邵峻言病逝之后,他们几乎没有机会见面。因此,他们这一次相见,可称得上是久别重逢了!此时,邵永嘉二十七岁,谭嗣同三十三岁。谭嗣同冷冷地、默默地看着光绪皇帝此时那哭泣流泪的样子,并不觉得伤感同情,而只觉得生气震惊,他不由得想道:"怪不得苏伫原(苏望涛)、王子斌(大刀王五)这些人,总说你是个'窝囊废'!"萨镇冰重回海军界。
康有为特意先看了看毕永年、又看了看谭嗣同,然后才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接着说道:"袁慰庭(袁世凯)有如此语,尚不可用乎?" ……谭嗣同缓缓地将众人环视一番,目光特别冷静,然后,他严肃地说道:"如此形势,若用'围园杀后'之策,必然不能成功!"……袁世凯听了这一大篇话之后,真恨不得立刻跪在谭嗣同面前大哭一场,磕着头高喊"我以前都是吹牛、都是瞎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你们快饶了我吧!" "快搜!凡是该抄检的,一样儿不许漏下!"慈禧太后一边厉声叱道,一边由李莲英搀扶着,在一张尺寸特大、打磨光滑、不加髹漆的"酸枝木"大太师椅上赫然坐下……光绪皇帝在西苑勤政殿"接见"了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侯爵、署日本驻中国公使林权助……慈禧太后本人则藏在光绪皇帝身后的一幅帘子后面,悄悄地监视、监听着帘子前面的一切……离开日本使馆之后,张元济等人才知道了慈禧太后临朝"训政"、光绪皇帝囚禁瀛台的消息。张元济立刻赶到距离东交民巷使馆区不远的贤良寺李鸿章寓所,向李鸿章痛切陈述了一番……李鸿章听了这番话之后,先将他那双眼皮上已遍布了褶皱与老人斑的长眼睛微微地向上横挑了一下,然后,他一边看着窗外那晦冥的天色,一边叹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谭嗣同开始收拾那些著作稿本和家书,当他翻到那四首《似曾诗》的时候,禁不住多年往事猛冲心怀,不觉流下泪来……《石头记》(《红楼梦》)开卷第一回中曾有句:"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在以后的岁月中,梁启超曾对这四首《似曾诗》有所注释:"沉郁哀艳,盖浏阳集中所罕见者,不知其何所指也。然遣情之中,字字皆学道有得语。" ……李鸿章心不在焉地看了林权助一眼,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说道:"张荫桓那小崽子,原是我的部属,可是,他居然胆敢背叛我,与我为敌……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至于明天那么早的事嘛,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林权助也故意笑了一下,说道:"那些事,就是没有听您说,我也很清楚。不过,如果把张荫桓杀了,会有一件了不得的突发之事!"李鸿章目光一横,问道:"什么事?"林权助慢慢地、狠狠地说道:"列国干涉!" ……
入狱以来、还未经任何审讯的谭嗣同、杨深秀、康广仁、林旭、杨锐、刘光第这六个人被一起带出了刑部监狱南所的西门……看着他们这六个人远去的身影,连在场的一些司狱、番役都悄悄落泪……这一天,湖广总督张之洞发来急电,请慈禧太后重惩维新党人;可是,与此同时,他又给军机大臣王文韶发来急电,说他"以百口力保"杨锐,请王文韶设法营救杨锐……这一天申初时分(下午三时),谭嗣同、杨深秀、康广仁、林旭、杨锐、刘光第这六个人分乘六辆用骡子拉着的刑车,来到了位于北京宣武城南的菜市口刑场……观者万人,将刑场围得严严实实……
宣武门城楼上刻着"后悔迟"!……戊戌六君子,个个都是轰天撼地、慷慨磊落、富于流血牺牲精神的伟大烈士!--在他们被捕入狱之前,他们谁都可以逃走、以躲过此劫,可是,他们谁都没有逃走……
此前数年,谭嗣同曾赋《城南思旧铭》……北京,是他出生成长之地,也是他牺牲赴死之地!……
淮安陆家与亲家汪家商量之后,决定在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初十日(1898年5月29日)这一天给陆崇寿与汪安和举行婚礼。
在婚礼之前几天,楚甸陆家庄园已经布置得很是周全,亲友们早就得到了信儿,因而他们所送的喜联、喜幛、贺礼之类也已经陆续送到了陆家。由于陆家决定将秋田厅作为举行婚礼的喜堂,所以,那些喜联、喜幛就挂在秋田厅内。
陆崇寿的婚礼是陆家这几年以来最大的喜事。因此,陆崇寿的姑姑陆海棠决定带着陆崇寿的二表弟苏照汀从南京回到楚甸陆家庄园,给娘家贺喜。陆崇寿的大表弟苏望涛那时正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抽不出时间来楚甸,因此,他就提前给陆崇寿写了一封信,也为贺喜、也为抱歉,然后,他就将这封信与他为陆崇寿所写的贺诗扇面、还有贺联一起从上海邮到了楚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