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穆禄氏满面忧愁,用不自觉地充满了哀叹的声音对太福晋说道:"媳妇记住了,但愿以后子孙们别辜负了太福晋的教导。"
从同治三年(1864年)的腊月底直到同治四年(1865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北京城中的一些地方还是显得很热闹的,薄薄地笼罩着一层过年的气氛,就像那泥泞的道路上的一层落了又化,化了又落的薄薄的残雪。从腊月二十三"祭灶"、送灶王爷上天说好话那天开始,北京城内的街坊巷闾之间,就时而响起或者密匝、或者稀疏的鞭炮声。也有明亮而绵丽的烟火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不时地腾起,让许多愁苦的眼睛忽然一眨于那与幻景更相仿佛的一瞬,然后就仍旧沉渗在那真实的、连绵无尽的、辛苦而艰难的世界。
这一年的元宵节是几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元宵节,从正月十二日(1865年2月7日)那天开始,在一些街市的中心和一些寺庙道观之前,都搭起了鳌山、布置起了灯会,一些人家的门前也挂起了格外新奇、格外玲珑的各式灯笼。在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的半个多月之内,很多人将身边的日子一点一滴都数得很清楚、计划布置得很清楚,无论是缠人的债务还是亲友的酬酢、无论是旧年的琐事还是来年的俗务,都和那急匆匆的、却很有节奏的心情一起,将人拥裹住,让人在一种感觉相当稠密的气氛中,跟着那参差碎密的日子一起往前走。可是过了正月十五之后,眼前的日子就仿佛轰然塌下来一般,又是大段大段的迷茫和惨苦弥漫、涤荡在天、地、人群之间。正月十六、正月十七,元宵的鳌山、灯盏还没撤尽,爆竹、烟火还在北京城浑浓的夜色和泥泞的土地上留散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烟色,过年的酒筵依然虚虚地笼着几分难知道真假的热闹,然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元宵已经过了,眼前的一切都该渐渐地散了。
同治四年正月十四日(1865年2月9日)的傍晚,苏有成太太派人到陈廷章家,请陈廷章太太苏慕橘带着陈漱雪和陈镇淮到苏家赏灯、吃晚饭--陈廷章已经去世四年多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是在苏慕橘和她的儿女们看来,是一个缭绕着别人难以明白的凄楚的节日,所以他们在自己家很少提该如何过元宵的话题;他们的亲友也体谅他们的心情,总是赶在元宵之前的一、两天,请他们一聚。苏慕橘带着陈漱雪、陈镇淮到达苏有成家之后,天色还显得很早,夕阳虽已沉坠在屋檐之下,屋内屋外的光线都有些暗淡,可是却还不到掌灯时分。苏有成太太让自己的儿子苏尔宽带着才五岁的陈镇淮到书房去玩,给他找些字帖、画稿之类,让他在纸上照着写、照着画,当然如果他淘气的话,想随意写几张纸的字、画几张纸的画,也不必太拘束了他,只是注意照看着他,别让他写在、画在地上和墙上就是了。陈漱雪听了苏有成太太的这番吩咐之后,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对苏有成太太说道:"五舅母吩咐小宽这些话可真有意思,远的不说,前两年他自己还那么着呢,给他的字帖、画稿他什么时候耐心揣摩过,五舅说他只会在纸上乱涂,他还愣说他自己是要独创一体,不抄袭前人,五舅脾气好,竟说不过他,只得由他去了。如今倒让他去教导别人该怎么守规矩了。"苏有成太太也笑道:"那是前两年,如今他的字、画长进了一些之后,他倒忽然后悔以前没仔细地临摹字帖、画稿了,不用人说,他自己也会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