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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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帝国汉阳谍战(3)

张之洞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修路还是炼钢,都苦于没有银子,于是张之洞跑到了醇亲王府,醇亲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张之洞一阵嘘寒问暖之后转入正题,提出要户部划拨官款作为修铁路的专款,醇亲王对李鸿章临阵看笑话的事情很撮火,尤其是李鸿章兴办了江南制造局、招商局以及开平矿务局之后,势力如日中天,把控着直隶总督兼北洋集团,在英美各国都被叫作大清帝国副总统。醇亲王已经给两江总督刘坤一下了话,让自己的狗腿子张翼办洋务,最好能够去招商局、开平矿务局这样的大企业历练历练,醇亲王一是希望自己的人掌控这些大企业分解李鸿章的北洋集团洋务势力,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的儿子一直被老太太慈禧太后压制着,如果醇亲王府不能掌控一些实体企业进一步掌握改革开放的帝国话语权,可能醇亲王府就要在自己一命呜呼之后快速衰败。醇亲王看着眼前这个雄心勃勃的汉族官员,脸上浮现出微笑,凭他自己的直觉,大清帝国最后能跟李鸿章抗衡的唯有张之洞。醇亲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香帅,铁路专款我去太后那里争取,每年给你拨两百万两,现在时局艰难,你们一定要注意开源节流。”

醇亲王的谆谆教诲犹如一枚钢针刺在李鸿章的心脏,将张之洞和李鸿章推向了更为尖锐的对立面,也埋下了一个致命的地雷。李鸿章一听醇亲王这老爷子还真就被张之洞的吹牛之术给忽悠了,立即给两广总督李翰章电报,让他把张之洞在两广任上购买的铁厂设备统统还给张之洞,让铁厂这个无底洞先将张之洞给缠住。张之洞当年在广州通过大清帝国驻英国公使刘瑞芬,在英国购买了熔铁炉两座,和潘露督办的青溪铁厂一样都是在英国谛塞德公司买的,日产能力100吨,还有炼熟铁、炼钢各炉、压板、抽条、制轨各机器,一共花去十三万两银子。李鸿章在写给哥哥李翰章的信里对张之洞一通嘲笑之后,决定找醇亲王好好商量商量,要给先炼铁的张之洞来个釜底抽薪。

到了醇亲王府,李鸿章跟醇亲王一番寒暄之后,提起了津通铁路的事情,李鸿章故意长叹一口气:“若非确有利益,断不能上欺殿下,殿下非见其确有利益,亦不能轻信鄙言而以之上误圣听。微臣一片苦衷,倘竟置之不论不议,知者以为优容,不知者且以为认错,以此海署所奏文件,竟不足轻重矣。”醇亲王奕譞一开始是想通过张之洞来牵制李鸿章,怎么一听李鸿章这话不是个味,李鸿章挑拨奕譞,津通铁路的否定,看上去张之洞是为醇亲王遭遇反对派夹击解围,实际是夺权揽功,否定津通铁路的修建不是否定我李鸿章,而是否定了醇亲王的奏疏,天下人不知道的肯定说王爷在朝廷无足轻重,修建卢汉铁路是张之洞提出来的,但是王爷的海军衙门还帮着在户部给张之洞要银子,修好了功劳是张之洞的,修不好还说户部资金有问题。醇亲王奕譞恍然大悟,看来张之洞不仅仅喜欢吹牛,而且还挺有心计,忙问李鸿章有何对策。“王爷,我得到情报,沙俄已经通过决议,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铁路的终端是东北,东北是大清王朝的龙兴之地,一旦沙俄人将铁路修到东三省,对帝国的威胁就太大了。还有日本人一直对朝鲜王国虎视眈眈,我们应该先修关东铁路,以抗衡沙俄和日本对东三省的渗透。”李鸿章看奕譞表情凝重,继续说服醇亲王,“王爷是否还记得左宗棠当年提出的塞防,我们现在的陆军依然靠步行和骑马,我们北洋的海军再强大也只能是沿海线,一旦沙俄和日本从东三省陆路进攻,等我们的部队开赴前线,可能要塞早已被敌国军队占领,关东军情紧急。”奕譞一听李鸿章说得在理,现在自己是海军总理衙门大臣,一旦东三省出事,北洋水师可能被敌国军队从陆路偷袭,到时候他张之洞蜗居在荆楚,倒霉的是自己。奕譞第二天一大早就给慈禧太后上了一个折子,要求暂缓卢汉铁路的修建,将户部调拨的铁路专款转拨到关东铁路上面,两广辖区每年上缴十万两铁路银子。

庞大的帝国铁路网计划突然之间取消了,每年两百万两的银子也没有了,张之洞抚摸着刚刚从广东运到武昌的炼铁炉是火冒三丈。李鸿章为了自己面子的一己之私对张之洞来了个釜底抽薪,正是这背后的一招为张之洞的大工业梦想埋下了资金链断裂的祸根,也为日本人乘虚而入,通过资本霸占大清帝国铁矿石留下了绝佳的机会。正在张之洞火冒三丈的时候,德国使馆的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找上门来,张之洞了解这个日耳曼人,在使馆工程司工作,还没有等张之洞开口,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很礼貌地将一份铁路计划书递交到张之洞的手上。看了看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的卢汉铁路修建计划书,张之洞无奈地摇了摇头:“时维礼先生,卢汉铁路已经被朝廷下令缓修,谢谢你的计划书。”时维礼耸了耸肩:“难道这就是你们大清帝国文人常说的朝令夕改吗?”张之洞对这个洋鬼子对成语运用得如此娴熟颇有几分意外,刚才还憋屈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朝时维礼点了点头:“时维礼,你在使馆做工程设计,我想开办钢铁厂,你有什么好建议?”时维礼呵呵一笑:“总督大人是要顾问我?”张之洞一看这个德国人还挺鬼,经过几天的交谈,确信这个德国佬在重工业方面颇有建树,决定聘其为工业顾问。时维礼一听高兴坏了,回到使馆就将工程司的差事给辞了,跑到张之洞的府上当幕僚。

张之洞交给时维礼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拿着一份《捷报》去大冶县勘查铁矿,当初张之洞去上海找盛宣怀的时候,就听说大冶县的铁矿石质量非常不错,后来醇亲王又私下告诉张之洞,要修铁路炼铁轨千万别放弃大冶县的铁矿石。张之洞当时留了一个心眼,找到了一份捷报,《捷报》的文章说:“英国煤铁最富,然而湖北省所雇用的外国矿师则认为中国的铁矿比英国为尤富,大部分的铁很纯,即可制成器物与铁轨。”张之洞还搞到了一份绝密的报告,当时李鸿章派盛宣怀到湖北考察煤铁,英国矿师郭师敦在勘查之后出具了一份非常煽情的勘矿报告,报告说:“大冶县属铁矿最多,各山矿脉之大,惟铁山及铁门槛二山为最。验诸四周,矿石显露,足征遍山皆铁……净铁质为60%-66%,若以两座熔炉化之,足供一百余年之用……”郭师敦的夸张报告也是大冶铁矿石成为全球关注焦点的一个重要原因,甚至成了西方列强议会上重点讨论的霸占议题。拿到《捷报》的时维礼一时激动坏了,立即就要动身,张之洞一把拉住时维礼,就时维礼现在的一身打扮去大冶县矿山,当地的县令不拦他,老百姓也要用臭鸡蛋烂菜叶子把他给轰出来,赶紧找出一身长袍马褂,还有一根假辫子给他。

日耳曼人时维礼戴着假辫子穿着长袍马褂高高兴兴跑到大冶县,结果一到大冶县就被当地的老百姓给暴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时维礼爬起来拿出张之洞的手谕,老百姓才放了时维礼。在大冶县考察完毕回到武昌,时维礼一见到张之洞便眉飞色舞地将大冶县的矿山再次夸张演绎了一番:“每年开采一万吨,可供开采两千年。”这个时维礼比郭师敦还能吹,坚定了张之洞开厂炼铁的信心,你李鸿章不让我修铁路,我炼铁轨,你关东铁路难道非要用外国人生产的铁轨不成?张之洞是摩拳擦掌要跟李鸿章赌一赌,找到丰富的铁矿石,张之洞又派出七路人马找煤。很快在大冶县一个叫王三石的地方找到煤矿,调查报告送到张之洞手上,张之洞一看煤矿含煤丰富,也是那种一铲子下去就是精煤的好矿。张之洞的高兴劲刚上来,一份紫禁城总理衙门的电报就送到了张之洞的手上,一看到电报张之洞大怒,狠狠地将电报给扔到了地上。“这肯定是时维礼干的好事。”张之洞咬牙切齿,大冶县的煤矿是时维礼带队勘查的,现在德国人向大清帝国的总理衙门交涉,希望大清帝国将大冶煤矿的开采权让给德国,总理衙门将这么重大的责任推到张之洞这里,让德国人找张之洞协商。张之洞已经意识到时维礼是德国使领馆派到自己身边的经济间谍,利用顾问的身份将大冶煤矿的情况摸查清楚后,将详细情况向自己汇报的同时抄送了一份给德国政府,这一次德国政府通过外交手段直接索要大冶煤矿的开采权,看来他们是已经充分掌握了大冶煤矿的商业机密并且谋划周全了。张之洞根本就没有考虑总理衙门提出的跟德国人商量的事情,直接给总理衙门回复了一封只有四个字“绝无可能”的电报。

铁矿石、煤炭都找到了,铁厂建在何处呢?嘲笑张之洞为吹牛大王的李鸿章没想到抽掉了庞大的资金支持,张之洞这一次好像还真能折腾出一点动静。李鸿章马上给张之洞发了一封指点江山的电报:“西洋各国多以铁就煤,无运煤就铁者,铁厂应当设在煤矿附近。”让张之洞困惑的是李鸿章的秘书,国有企业职业经理人盛宣怀曾经详细调查过湖北的资源状况,他给张之洞的建议是湖北大冶盛产铁矿石,铁厂宜设在黄石,以便就近取用大冶铁矿。张之洞对这个问题确实不怎么懂,咨询了总工程师卢森堡人欧仁·吕柏,欧仁·吕柏告诉张之洞也不一定非要什么铁就煤,煤就铁的,主要看资源的交通与成本是否最经济。按照欧仁·吕柏的说法,张之洞综合考察了铁矿石以及煤炭的分布状况,发现铁矿集中而煤矿分散,铁矿离省城近而煤矿远,这样运煤就铁比较好,而且铁矿离省城近经营起来也便利得多。张之洞决定采用盛宣怀的建议,可是让张之洞失望的是,道员徐建寅率领一帮洋工程师前往黄石勘察厂址,洋工程师一个劲地嚷嚷:“NO!NO!”洋工程师给了张之洞一个结论,黄石港地势太低,大厂没法建,但可以设立小厂,可大冶的铁矿石那么多,建立小厂实在是浪费资源。

张之洞更加犯愁了,坐在总督府里冥思苦想,望着窗外滔滔的长江水,突然一拍大腿,对欧仁·吕柏说:“干脆煤铁两不就,直接把铁厂设在武昌城外,就在总督府附近找块地方,还可以亲往监督,管起来也方便些。”张之洞就是要在总督府就能监督铁厂,每天可以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的高烟囱,浓烟滚滚,好不气派。张之洞在汉阳大别山北麓登高望远,发现这地方简直就绝了,南靠大别山麓,北滨汉江,面临长江,与总督府所在地武昌隔江相望,长有六百余丈,宽有百余丈,正是建厂的好地方。张之洞一阵叫好之后当场拍板:“就这里,就这里!”欧仁·吕柏很谨慎地对兴高采烈的总督大人提醒道:“总督大人,你现在是站在台子上的,这个地方太低了,江水一涨上来,工厂就要被水淹。”张之洞呵呵一笑,这些洋人就是死脑筋,大清帝国什么都少,就是人多,在战场上一拨又一拨挥舞着大刀长矛的帝国将士,用胸脯挡洋鬼子的长枪大炮都能将敌人的火力给耗光,低洼怕什么?填土筑堤,筑到水淹不着的位置不就行了?回到总督府,兴奋劲还没过的张之洞提笔给总理衙门写报告:“今择得汉阳大别山下有一区,面临大江,运载极便,气局宏阔,亦无庐墓,与省城对岸,可以时常亲往督察,又近汉口,将来运销钢铁货物亦便。”报告的结尾还附上了一张详细的工程预算表共计二百七十九万两。

张之洞很快就为一时的拍脑袋付出了代价,填土方修堤坝的银子就花了一百多万两,设备、人工费用只有一百多万两。张之洞已经不指望总理衙门能够给自己争取一些费用,将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到当铺进行了典当。八股科举正途出身的探花郎张之洞在资金最困难的时候也干了带有诈骗性质的典当融资。张之洞在典当家里字画的时候了解到当铺有一个潜规则,武昌的几家大字号的当铺在收总督府的皮箱典当的时候,从来不打开箱子进行验货,更不敢问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当铺都是按箱子交割,每口箱子两百两银子,到次年开春后银根有所松动时,总督府再拿银两来赎回这些原封不动的箱子。张之洞一看这办法不错,派手下人收集了不少的皮箱,上面盖上湖广总督府的关防大印,从武昌的当铺里拆借了不少周转的银子。

1892年5月的一天,张之洞正在总督府数当铺当来的银票的时候,一封举报信送到了张之洞的案头,举报信说候选知县游学诗负责办理大冶道士洑、明家湾等处煤矿,挪用公款,大肆建造楼宇,添置器具,铺张浪费,还虚开工匠工食,多用冗员,妄支滥用。张之洞一看举报信简直就暴跳如雷,立即将游学诗叫来,一番询问,这位候补游知县看张之洞一脸的怒火,知道盖子是捂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张之洞以“虚糜巨款,均堪痛恨”的理由将游学诗就地免职,并严令游学诗将经手费用核算明白,交代清楚。张之洞意识到可能贪污公款的现象还大量存在,立即派员成立专案组,调查各项工程处所,将一切冗工冗费概行删除,不准稍徇私情,尽力节省建设费用。最后的调查结果让张之洞很是痛心:“厂中共用洋员四十余人,华员数倍之,无煤可用,无铁可炼,终日酣嬉,所费者又不知凡几。”一个更为可怕的统计数据显示,在汉阳铁厂官办期间所耗的五百六十万两白银中,真正用到实处的不过两百余万两,“其余皆系浮费之款,于公司毫无利益”。国有企业在没有实施职业经理人管理的体制下,当整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注定滋生腐败,这是集权制度下权力饥渴的产物,也是国有企业可怕的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