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画笛正在惊疑之中,听到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门开了,借着灯光,画笛看到小伶一张脸原本惊魂未定,看到她之后更是惊骇。
小伶像见鬼似的叫起来:“鬼!鬼啊!”
画笛忙问:“小伶,你怎么了?哪里有鬼?我是你画笛姐姐呀。”
小伶听了用充满怯意的眼神再去看她,然后缓了口气说:“呀,真的是画笛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像个女鬼!”
画笛忙整了整头发,低头看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清颜色,满是泥草。
“小伶,快让我进去。”
小伶这才让画笛进屋。画笛边走边问:“小伶,你妈妈呢?”
“我妈妈她……”小伶正走着,忽然站住了脚步。
正在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正是叶琴。
叶琴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上面绣满了各色的郁金香。只是她的头发有些零乱,脸色也不太好。她见到画笛,也是一惊:“天啊,画笛,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出什么事了?”
画笛看到叶琴,心中不由发起酸来。她好想扑进叶琴的怀里哭一场,来释放所有的惊惧。可是看到叶琴一尘不染的衣服,自己这么脏……她只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轻描淡写地说:“我……可能是患了梦游症,半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跑到了火树崖上。”
叶琴的眉一拧:“梦游症?你有梦游症?”
画笛并不是存心要骗叶琴。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叶琴讲这一切,也不想让她担心。她说:“叶阿姨,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呆在木屋里了。我好怕……”
叶琴走过来,轻轻扶摸着画笛的头发说:“好孩子,阿姨也不想你一个人孤伶伶住在那里呢。我给你弄点儿水,你先洗个澡换件衣服。其余的事情明天再说。”
画笛抬头看墙上挂的钟,此刻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叶阿姨,刚才我敲门的时候,听到很奇怪的声音。你没事吧。”画笛想起刚才的事情,忍不住问。
叶琴一笑:“我听到敲门声,就下床给你开门,没想到碰翻了脸盆,吓坏了小伶。”
画笛说:“阿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叶琴说:“我睡不着,于是就赶着给小伶织毛衣。天都凉了,她急着穿呢。”
画笛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儿,却也没有深想。事实上,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思考,只想快点儿睡一觉,天亮了好离开天堂谷。
洗完澡,换上叶琴的衣服。那同样是白色,只是这件是纯白,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画笛准备上床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黑点。只是这些黑点更大了,像一只只乌鸦扑面而来。
她想自己大概是太累了吧。闭上眼睛,全是黑色,那些黑点就被淹没了。同时淹没画笛的,是浓浓的睡意。
睡前,屋里的灯全熄了。她睡的是小伶的房间,小伶跟叶琴睡一间屋子。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只是那声音越来越遥远,后来几乎不存在了。
再后来,过了很久,一种本能将画笛从深层睡眠渐渐唤醒。她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是水声,难道自己是在山谷里,枕着小溪入睡吗?
不,自己明明是在叶琴家呀。意识清醒些的时候,她睁开酸涩的眼睛。但是她立即又闭上了。那些黑点又出现了。
一阵眩晕,感觉有些奇怪。难道天已经亮了?不然如果是黑夜,那些黑点就看不到了。
她不甘心,这次先坐起来,再睁开眼睛。这次有心理准备,所以那些黑点没有出现。可是,屋外厅房是亮着的。灯光透过薄薄的门帘照进画笛的房间。
这个时候,她又听见了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难道是有人在外面洗脸?可是这大半夜的,洗哪门子脸呢?
这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强烈的好奇心让她轻轻跳下床,光着脚闭住呼吸走到了门帘后。
透过门帘的缝隙,画笛看到了厅房的一切。当她看清楚那一幕时,几乎灵魂出窍!
灯光下,叶琴穿着那件白色的锈满各色郁金香的睡衣,半跪在一个脸盆前。脸盆里盛满了水,水中好象有两团白花花的东西。
叶琴伸出一双干瘦的手,在脸盆中撩着水花。每撩起一些水花,她的嘴巴就张得大大的。那姿势,那表情,就像一条被埋在淤泥里的鱼,在挣扎,在喘息。
嘴巴每次张开的时候,叶琴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叶琴的面色在灯光里惨白,那不再是画笛所熟悉的叶琴,这个时候,她简直是个魔鬼!
画笛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有一次叶琴撩起水花的时候,瞪圆的眼睛就朝画笛这边看过来。那一刻,画笛以为叶琴发现了她在偷窥,惊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可是片刻之后,叶琴又低下头去,重新去撩那些水花。
画笛小心翼翼舒了口气。她想离开门帘不再看这诡异的一幕,可是腿却迈不动步子。索性在这里继续看下去吧,看看叶琴究竟在搞什么鬼!
叶琴就这样重复着这些动作,这些动作重复多了,画笛甚至怀疑这不是叶琴,而是一个机器人。有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除了被鬼魂附体!
被鬼魂附体!画笛想到这里,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她一定觉得这种说法荒诞极了。可是此情此境,除了用“鬼魂附体”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的呢?
就这样过了至少二十分钟。就在画笛撑不下去,随时要崩溃的时候,叶琴停止了这些动作。这个时候,脸盆里的水已经被叶琴泼干。她转身拿起一只碗,往屋外的水缸里舀水。不一会儿,脸盆里又满了。
画笛想,坏了,叶琴岂不是又要以刚才诡异的方式往外泼水呢?这样何时有个终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像画笛所想的那样。叶琴一只手猛地伸向装满水的脸盆,捞起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然后她将那团东西紧紧地捂在嘴上。
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吃的?叶琴要吃下去吗?
画笛正觉得一阵翻肠倒胃的恶心,却看到叶琴并没有将那团白色的东西吃下去。她只是用嘴唇亲吻着这团东西,表情也跟刚才迵异,变得异乎温柔了。这表情似乎又让叶琴变回了正常状态。
接下来,叶琴将那团东西从嘴上移开,捧至胸前,然后站起来,把灯关掉,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画笛没有动,继续站在门帘后聆听。十分钟过去了,她竟然听到了叶琴轻微的鼾声。
画笛彻底松驰下来。一摸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原来叶琴竟然有这些不可示人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什么呢?跟她遇到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关联?
她想起那只脸盆还放在厅房的地上。她记得脸盆中放了两团白花花的东西,但是叶琴最后只是捞出了一团来。这么说,应该还有一团东西放在脸盆里。
如果去搞清楚那团东西是什么,或许就可以将叶琴的秘密揭开!
可是灯已经熄了,如果开灯一定会惊动叶琴的。
怎么办?画笛突然想起自己的床头柜上放了半截蜡烛和一根火柴。
她轻轻地摸过去,小心地将火柴擦着,点亮那截蜡烛。
她捧着蜡烛轻轻地掀开门帘,走进了厅房。
她一面留神叶琴的鼾声,一面走到脸盆前蹲下来,捞起水中的那团东西。
烛光里,当画笛看清楚那团东西时,瞬间就崩溃了。
那是一个白布缝制的布娃娃,里面塞满了棉花。布娃娃的身上用黑线缝了两个字:“苏紫”。
那些黑点又飞来了,铺天盖地。画笛惊慌中碰翻了脸盆。
脸盆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水洒了一地。
39
迷朦中,有女子浅吟低唱: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衣儿里不住的柔肠转?这憔悴非关爱月眠迟倦,可为惜花,朝起庭院?……”
这声音初听疑在梦中,可是那音色越来越幽婉,曲调越来越哀怨。唱到最后,恍惚间,那声音就在耳畔。
不是梦。穆萧睁开眼,果见眼前一女子浓妆艳抹,衣裙飘飞。那女子侧着身子,长长的水袖一甩,耳边一阵清风袭来。
而刚才那一段唱,不正是《牡丹亭》里《寻梦》的唱段吗?
唱戏的人是谁?是苏紫吗?
穆萧想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他一下子清醒了。他发现自己被人用绳索结结实实地捆在床上。而这张床,正是木屋里画笛的那张床!
然后穆萧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他与画笛在阁楼里听录音带,却不料木柜里藏着一个人。那个人用迷药迷倒了他。再醒来,就在这里。
画笛呢?画笛在哪里?
再看眼前的女子。她正唱着,见穆萧醒了,便是一个转身,衣衫轻旋,身姿迷人。这回穆萧看清楚了: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戏装,上面锈有彩蝶,一张脸画了极为精致的彩妆。穆萧感觉这个女子极为熟悉,乍一看竟似苏紫,细看却又不是。眼前的女子虽然身材一样的玲珑纤细,但脸型较苏紫圆一些。苏紫是标准的鹅蛋脸,但眼前的女子是桃形脸。
女子见穆萧看着她发愣,不由莞尔:“牡丹公子不认得小女子了吗?”
这声音竟然是这样熟悉。穆萧冲口而出:“方媛媛!”
方媛媛点头:“我若是不说话,你一定不认得我了吧。你只记得那个打扮成丫鬟的我。哦,也许你也记不得了。可是你仔细瞧瞧,我这身段,我这扮相,可比凌云儿差?可比苏紫差?”
方媛媛不提凌云儿和苏紫倒罢,一提她们的名字,穆萧便怒火中烧。若不是被方媛媛捆着无法动弹,他一定就扑上去把她撕碎了。
动弹不得,穆萧只得大吼:“方媛媛!你这个毒妇!你还我的云儿!还我的苏紫!”
方媛媛不气不恼,只是不屑一笑:“穆萧,你一口一个‘我的云儿’,一口一个‘我的紫儿’。那么你告诉我,这两个女人你到底爱谁?是凌云儿,还是苏紫?不要告诉我,你两个都爱啊。对了,还有一个画笛,一个跟苏紫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是你的新欢对吧。”
穆萧更愤怒了:“你知道的,我只爱苏紫一人。云儿是我的好妹妹,画笛是我的好朋友。”
“哈哈哈!”方媛媛狂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剧烈地抖动着,似乎随时都要断掉。
方媛媛笑完,表情忽然变了。她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穆萧问:“那么,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哪种身份?”
穆萧愤怒地说:“你在我心中,是仇人!是个我想千刀万剐的仇人!”
方媛媛听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表情一点一点平静下去,成为一潭死水。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这是自取其辱。你恨我。我何曾不恨你呢?可是,我对你的恨有多深,对你的爱就有多深!”
穆萧说:“可是你这种爱在我眼中一钱不值!这不是爱,这只是你自私又卑劣的欲望!”
方媛媛的眼泪忽然奔涌而出:“原本不是那样的!其实,如果,你能够稍微对我好一点,哪怕把我当成个小妹妹,或者像朋友一样关心,我也知足了。可是我每次充满期待地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还有那个唐天!他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哪一点比她们差?是他有眼无珠!为什么这一切别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我却苦苦追求不来?”
穆萧听方媛媛提到唐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问你。你当年让梁光搞鬼的时候,我曾经看到梁光半夜进入唐天的房间,就在他受伤之前。那是怎么回事?”
方媛媛惊愕无比:“你说的是真的?”
穆萧点头:“是我亲眼所见。难道唐天没有参与你们的阴谋吗?”
方媛媛摇头:“不,这一切跟唐天没有关系。梁光并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他为什么要去找唐天?也许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也或者,他把一切都告诉唐天了,而唐天却不动声色。”
穆萧没再说什么。这件事除非当面问两位当事人,否则永远是迷团了。
方媛媛却叹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死了……”
穆萧突然大叫:“苏紫呢?画笛呢?她们在哪里?”
方媛媛凄然一笑:“你已经永远失去她们了。永远!”
穆萧早有不详的预感,此时一听,顿觉五雷轰顶。他几乎是咆哮了:“你杀死了苏紫,又杀死了画笛!你这个恶妇!你是不是要把所有我认识的女人都杀光你才满意呢?”
方媛媛冷笑:“这一回,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方媛媛说:“我只是说你已经失去了她们,并没说她们都死了。苏紫已经剃度了。她出了家,做了尼姑。难道你会爱一个尼姑,并且娶她吗?况且,她的脸已经……我不相信你会依然爱一个失去美貌的女人。”
穆萧大叫:“不!一定是你逼她的!我们那晚还见了面。她还对我说‘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她又怎么会舍弃我而出家呢?”
方媛媛说:“她正是为了成全你而出家的。她是爱你才这样做的。‘牡丹亭上三生路’,她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那是来世的相许,并非今生!”
穆萧怔了。他忽然想起录音带里苏紫对方媛媛说的那句话:“其实你们都错了。我当年并没有爱过穆萧。”
他颤声说:“她爱我!她是这样跟你说的吗?她不是跟你说,并没有爱过我吗?”
方媛媛疑惑地说:“她说过吗?什么时候说的?”
穆萧瞬间无语。录音带里,他明明是听到苏紫这么跟她说的,而且,他让画笛倒过来重新听了一遍。四只耳朵听得千真万确。
方媛媛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她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她刚说完我就发现她手里藏着一只录音机!她在录音,她收集证据想让警察来抓我!”
穆萧说:“然后她就跟她师傅一起把你塞进阁楼的木柜里。但是后来你跑掉了。是谁救了你?是段千文吗?”
方媛媛点头:“正是他!”
“然后你为了找回录音带,而杀死了老尼姑?”
方媛媛点头:“不错。我也是为你报了仇。苏紫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被火烧毁了脸。”
穆萧喘了口气又问:“那苏紫呢?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方媛媛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相信她能在天亮之前逃出天堂谷。我已经让段千文去找她了。”
穆萧又问:"段千文为什么要帮你?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方媛媛轻薄一笑:"我并不认识那个家伙。我想他救我,帮我,是为了美色吧。不过,那人长得倒是挺帅的。起码比你帅。"
穆萧无比厌恶地说:"你现在告诉我,画笛在哪里。"
方媛媛一字一顿说:"可怜的牡丹公子,你的红颜知己已经香消玉殒了。"
穆萧只觉得仿佛有一只饿狼猛地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突然其来的疼痛令他无法承受。
“不!”他惨叫,“你再心狠手辣,可是画笛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
方媛媛打断他的话:“画笛不是我杀的。是段千文。”
穆萧只觉得心不断地往下沉。他用空洞的声音问:“她是怎么死的?”
方媛媛漠然一笑:“人不是我杀的,我又怎么知道呢?牡丹公子,你看……”
她说着,款款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的夜景在窗前浮现,满天星光,美不胜收。
方媛媛站在窗前,凄婉地唱道:“良辰美景耐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本是绝美的唱腔,在穆萧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方媛媛边唱,边转过身来,身子一抖,那件白色戏装便从身上滑落。
黑色的抹胸露出来,衬出肌肤如雪。
方媛媛手一扬,那件白衣离开她的身体,翻飞进硕大的鱼缸里。
里面的九条紫蝶尾龙睛受了惊,拼命地摇摆着蝶尾,荡起一层层水波。
40
画笛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水盆里那团白花花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诡异的布娃娃。而布娃娃的身上竟然绣着苏紫的名字!
惊谎之中,她手里的蜡烛跌入盆中,厅房中顿时暗了下来。她想快些回到卧房,却不料踢翻了那只脸盆,发出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几乎是同时,叶琴房间的灯亮了。画笛一回头,看到叶琴已经站在了卧房门口。她面色苍白,摇晃了一下险些晕倒。
“妈妈!”小伶在身后扶住了她。“画笛姐姐,出什么事了?”
叶琴站稳,冲小伶一摆手:“小伶,你回去睡觉,这里没你的事。”
然后叶琴掩上了卧房门。她头上挽着的发髻松开了,褐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映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只有她睡衣上的郁金香很耀眼地绽放着。那一刻,画笛似乎不认识这个半老的女人了。
眼角的细纹掩饰不住眼睛的明亮。松弛的脖颈掩饰不住皮肤的细腻。画笛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比自己的母亲漂亮,而且更有魅力。只是,她刚才的举动太惊人了。所以这一刻,叶琴在她眼里完全陌生起来。
画笛手里还捏着那个布娃娃。布娃娃早已湿透,那水浸湿了画笛的衣袖,像冰水一样冷。画笛举着那个滴着水的布娃娃,用冷硬的声调问叶琴:“这是什么?”
叶琴的眼睛眨了眨。她如果不眨眼睛的话,画笛几乎以为她是个假人。
画笛一步一步走进叶琴,站在她面前,逼问道:“另外一个布娃娃呢?”
叶琴的手抬起来。画笛才发现她手里也有一个布娃娃。画笛从她手里抢过那个布娃娃,果然,上面也写了两个字。
画笛愣了。她原以为上面会是她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布娃娃一模一样,而她跟苏紫也一模一样。一个娃娃的名字是苏紫,另外一个难道不是自己的名字吗?
可是那上面清楚地锈着两个字:“苏菱”。
而且与苏紫那个名字不同,这个名字是用红色的丝线锈成的。
苏菱是谁?
“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画笛大叫。
叶琴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刚才还看到了什么?”
画笛吸了口气:“我看到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画笛已经不像往日那般一口一个“叶阿姨”了。叶阿姨就在她看到她怪异举动的那一刻,不复存在了。
叶琴说:“我刚才吓坏你了吧。你别害怕,我是在梦游呢。”
画笛摇摇头:“可是,你告诉我,苏菱是谁?”
画笛一手捏着一只布娃娃。她把写着苏菱名字的布娃娃举得高一些。
叶琴的嘴角抖了抖,半天才说:“她是我死去的女儿。”
画笛愣了一下又问:“苏紫也是你的女儿吗?”
叶琴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不!不是!是苏紫害死了我的女儿!她是凶手!”
画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苏菱是怎么死的?”
叶琴忽然一把抢过那个写着苏菱名字的布娃娃。她看着那个布娃娃,眼睛里满是柔情。她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来,孩子,我们出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如果我再不告诉你的话,我会在梦游时杀死自己的!”
画笛跟着叶琴出了门,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外面很冷,石凳很凉,她们都穿得很单薄,可是谁都没有在意。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说起来很漫长,可是真正去过的时候,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那本是叶琴最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唯一的女儿才三岁,生得聪丽乖巧,叶琴爱她胜过爱自己。
还有一个人,叶琴亦是爱他胜于自己。那个人就是苏菱的父亲苏长风。
能与最爱的人朝夕相处,该是人生多么幸运的事情。然而,唯一让叶琴遗憾的是,苏长风不能够完全把爱给予她们母女二人。因为她嫁给苏长风的时候,苏长风还带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六岁的女孩,名叫苏紫。
六岁的苏紫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漂亮却不合群。每当一家人共度欢乐时光的时候,她不是沉默寡言,就是悄然离开。她仿佛是家里的一只影子,可有可无。
叶琴从心里说是喜欢苏紫的。可是苏长风总是说,苏紫生得像她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叶琴对苏紫总有莫名的排斥。
不过如果日子就像这样过下去,他们仍然是美满的一家。因为表面上看,叶琴与苏紫相处得很和谐。可是,就在那一天,一场意外事故使他们家破人亡。
那是一年的中秋。一家人出游,去离青城不远的一处叫做“百花泉”的地方游玩。百花泉除了有大大小小数百个泉眼之外,还有一个湖。湖水很绿,上面常有人划船游玩。
一家四口租了一只木船,荡舟于湖面。烟波画船,人入美景亦成景。
湖很大,他们在湖中心逗留了很久。苏长风划着桨,叶琴则举着相机拍摄湖面风光和两个孩子的笑脸。
叶琴记得很清楚。当时三岁的苏菱偎在她身边,而六岁的苏紫靠着苏长风坐着。当时苏菱被湖水里的鱼儿引吸了。她瞪着漆黑的眼睛问叶琴:“妈妈,水里有美人鱼吗?”
叶琴被女儿逗笑了。她说:“水里没有,船上倒有一条。”
苏菱认真的在船上寻找,然后问妈妈:“妈妈,美人鱼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有找到?《人鱼姑娘》的书里,美人鱼都是在水里游泳呢。”
叶琴笑着摸苏菱的头发:“宝贝,你就是妈妈的美人鱼呀。”
苏菱一听就笑起来,两腮各浮现一只酒窝。她眨了眨眼睛说:“妈妈,我是一只小美人鱼,你是一只大美人鱼。”
叶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仿佛是天使告诉她的。这句话让叶琴在以后的二十年里,每晚梦中都能听到女儿这样对她说。
她更记得女儿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妈妈,可是我不会游泳呀,怎么做小美人鱼呢。”
叶琴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女儿的话,就出事了。
她的女儿真的不是小美人鱼。小美人鱼怎么能不会游泳呢?她的小苏菱是被水淹死的!
那只木船不知道为什么,船尾的木板突然就裂开了。裂了一个好大的口子,水一下子就灌进船里来了。
叶琴开始惊叫,两个女儿吓得大哭。叶琴死死地抱着苏菱,然后,船翻了。
那个时候只有他们的船在湖心。有游客听到他们的呼救,开始赶过来。但湖水太深了,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叶琴也不会游泳。尽管女儿说她是一只大美人鱼,她也不会游泳。她能够做到的就是,抓着小苏菱拼命往上托。她甚至在慌乱中忘记了抱住木船。当她想起时,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了。
她只是大叫一声:“长风,救小菱!”
湖水很深,冰冷刺骨。叶琴在沉下去的时候,仍然把女儿向上托。她闭住呼吸,不让口鼻进水。她在等苏长风来救她们,不,来救她的苏菱。那个时候,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苏菱不能死!她只是想着苏菱不能死,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苏长风仍然没有来救她们。叶琴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可是女儿的身体越来越沉。尽管自己的双腿拼命地蹬水,女儿依然跟她一同沉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叶琴被好心的游客救上岸。那些人将她从水中捞出来的时候,看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
那是她的小美人鱼,不会游泳的小美人鱼!
叶琴被人做人工呼吸救醒之后,发疯地对着她的小美人鱼哭喊。可是小美人鱼永远听不到了。她到另外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去了。天堂里应该没有水了,小美人鱼的尾巴变成了翅膀,成了小天使。
然后,伤心欲绝的叶琴发现苏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她的面前,怀里抱着的,是苏紫。
苏紫却是好好的!尽管受了惊吓她一直在哭,可是苏紫却是活着的!
叶琴丢下苏菱的尸首,不顾一切地撕打苏长风。她边打着他边哭喊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
苏长风任叶琴哭打着,却久久无语。那一刻他选择救苏紫也并不有意为之。只是当时苏紫近一些,他就先救苏紫了。
可是他又如何能舍苏菱而不顾呢?那同样是自己的女儿啊。苏菱死了,做父亲的心也死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可是已经晚了。苏长风无法接受苏菱的死,更无法给叶琴为什么救苏紫而不救苏菱一个解释。办完了苏菱的后事,两个人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爱情就是这样脆弱。爱情无法抛弃亲情、道义而单独存在。婚姻也是这样脆弱。一旦爱情没了,婚姻也就死了。
叶琴说完这一切,早已是泣不成声。二十年了,尽管后来有了小伶――她为了纪念苏菱而给后来的女儿起了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可是她依然日夜思念着那个夭折的女儿。
画笛被叶琴的往事所震动。原来叶琴曾经是苏紫的后母!可是――
“叶阿姨,那小伶的父亲――”
叶琴一摆手:“小伶的父亲不提也罢。我的第二次婚姻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几年。小伶后来跟了我的姓,她叫叶伶。”
画笛忽然觉得一切都将要明朗起来了。她一把抓住叶琴的手问:“叶阿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跟苏紫长的一模一样?我们是不是双胞胎?”
叶琴点头:“是的。你也明白了,苏长风就是你的父亲!”
41
方媛媛脱掉身上的戏装,转了一个身,捧起了那幅油画。
她背对着穆萧看了一会儿那幅画。那个时候,穆萧看不到方媛媛的表情,只觉得她雪白的后背在微微耸动。
片刻,方媛媛忽然举起那幅画,重重在砸在地上。
“啪”地一声,木质的画框摔裂在地板上。方媛媛从画框里揭下画布,走到鱼缸边,亦将画布扔进水中。
然后,方媛媛回头看了看惊愕中的穆萧,古怪地笑了一下,一抬腿,竟然跳进了鱼缸里!
水在灯下泛着冷光。当方媛媛将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时,穆萧感到条件反射似的颤抖。
水“哗哗”地漫出了鱼缸。有两条鱼趁水势跳出了鱼缸,跌在地板上,挣扎着。
方媛媛伸出白藕似的手臂,在地上拾起那两条鱼,将她们重新扔回鱼缸。
方媛媛将头上的饰物解开,一头乌黑的头发甩下来。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内衣,镂空的蕾丝花边令诱人的身体若隐若现。
“方媛媛,你要做什么?”穆萧喊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但因为被绳子捆得太结实,挣扎根本没有作用。
方媛媛似乎没有听到穆萧的话,甚至没有朝穆萧再看一眼。她闭上眼,似乎在享受一场美妙的洗浴。那些鱼还没有安静下来,在她的周身游来游去,似乎对侵占它们宽敞居所的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恐慌。
方媛媛的脸上还化着戏装。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水上的一张脸很美。她的双手在空中挥动着,似乎还穿着水衣。她开始唱起来:
“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竟妆成熏独坐无聊。逍遥,怎划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著梦魂飘……”
方媛媛的声音很低,这段唱近似呜咽。如果换一个环境,穆萧一定会被这段唱所打动。可是此情此境,穆萧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相信方媛媛的神智已经濒临崩溃了。这个夜晚怎么会如此漫长?此刻,他心急如焚。苏紫、画笛,这两个名字不停地闪烁在脑海里。他不能再任方媛媛这样胡闹了。他要骗方媛媛出来把自己身上的绳索解开!
方媛媛又开始唱起来:
“病迷厮。为甚轻憔悴?打不破愁魂迹。梦初回,燕尾翻风,乱飒起湘帘翠。春去偌多时,春去偌多时,花容只顾衰。井梧声刮的我心儿碎……”
这几句尚未唱完,穆萧打定主意,竟也开口唱道:
“问丹青何处娇娥,片月影光生谊末?似恁般一个人儿,早见了百花低躲。总天然意态难模,谁近得把春云淡破?”
这是《牡丹亭》里《玩真》一出戏的唱段。是柳梦梅拾到杜丽娘的自画像后对着画中的美人瑕想之唱。穆萧压抑着胸中的纷乱,只静心唱下这一曲。他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幅画,被方媛媛淹入水中的那幅画。他想着那个女子美妙的身姿,却只记得女子的容貌,不在意她究竟是谁。
方媛媛听到穆萧的唱腔,停住了唱,惊愕地向他看来。四目相对,穆萧那一双明澈的眼睛令方媛媛心中一颤。
方媛媛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浸在冰凉的鱼缸里。她惊得猛然站起身子,跳出鱼缸。窗子开着,秋风吹进来,方媛媛冷得直打哆嗦。
穆萧见方媛媛如此,停住唱,说:“媛媛,咱们一个缸里唱一个缸外唱,多不自在,快快将我的绳子解开。”
方媛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湿漉漉的胳膊伸过来。她的手指刚触到穆萧的身上,却感觉窗外有个人影一闪。
她惊得连忙将手伸回,那一刻似乎也明白了穆萧是她的敌人,刚才自己差点儿犯了大错把他解开。她这样想着,已经跳到了窗边。星光下,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钻进了远处的树林。
她回头看了一眼穆萧,那一刻她的神智完全恢复了。她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冲出了木屋。
穆萧不知道方媛媛看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开始用牙齿咬自己胸前的麻绳。
刚咬了两下,牙正被硌得生疼,才被方媛媛关上的木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了。
穆萧一惊,以为方媛媛这么快又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看见闯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段千文!
他一见段千文,眼睛都红了,狂叫道:“姓段的,你把画笛怎么样了?!”
段千文看着绑在床上猎物似的穆萧,哈哈一笑:“你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顾得了她?”
萧穆横下一条心说:“我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跟方媛媛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
段千文古怪地笑笑:“我跟方媛媛,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是。我是来救你的。”
萧穆一呆,既而说道:“你既是来救我,还不快点把绳子给我解开?”
段千文嘲弄地说:“别心急嘛。”他边说边走到鱼缸前,将那幅油画捞出来。
“啧啧,我的心血之作怎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可惜可惜。”
他随手一扔,画掉在地上,也不去理会,走到鱼缸边,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包鱼食。
“你看,这些宝贝,再不喂,就都要饿死了。”他边说边将鱼食撒入水中。
那些紫蝶尾龙睛像是真的饿坏了,争先恐后地抢吞鱼食吃。
段千文从水中捞出那件白色的戏服,拧干,挂在衣架上。
然后又看了看那些鱼,自言自语道:“看,你们的主人多疼你们,让我来给你们送夜宵……”
“你说什么?是画笛让你来喂鱼的?”段千文没说完,穆萧就打断。
段千文看了一眼穆萧,刚要说什么,忽然瞥见窗外一个人影一闪。
他看清楚了,是方媛媛。
他不再说什么,一转身,就逃出房门。
穆萧本想喊住他,但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不一会儿,方媛媛回来了。她一进门,看到那幅画被扔出了鱼缸,又看到那件戏装挂在衣架上,再看穆萧还是原样被捆在床上。她不由脸色一变:“刚才是谁来过了?”
42
画笛心中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叶琴说苏长风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还是非常震惊。
她恍惚中想到了什么。苏长风……这个名字怎么会这般熟悉呢?
记忆取自失忆之后的那一段。所以,她很快想起来了,当年她受伤之后,被转往青城市中心医院,在治疗的过程中,曾经有一个人悄悄给她付了医疗费。
当时她在医院的交费记录中查询到,那个人是用一个叫“常风”的名字往画笛的帐户上交费的。一交就是一大笔,在当时足够支付画笛的医疗费。
但画笛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叫“常风”的人是谁。直到今夜她才明白了,常风就是苏长风的化名。给她支付医疗费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母亲一直拒绝告诉她有关自己亲生父亲的一切信息。所以,她直到今夜在叶琴的口中,才得知自己父亲的名字。
胸中澎湃激荡。此时此刻,父亲在哪里?母亲又在哪里?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出天堂谷就去找母亲,回到她曾经至亲至爱的母亲身边。当初她因母亲的再嫁而任性地离家出走,现在想想,是多么的不懂事,对母亲来说,是多么巨大的伤害啊。
画笛想到这里,又问叶琴:“叶阿姨,我的爸爸妈妈是为什么离的婚?”
叶琴的面色有些异常。她避开画笛的目光,不够自然地说:“小笛,实不相瞒,你父母离婚是因为我。不过,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当年我跟你父亲是同学,曾经好过,可是因为一些小事分开了。我们当年真的是很相爱的,只是因为年轻气盛……后来,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在生下你与苏紫之后,命运阴差阳错地让我跟你父亲又见面了。时隔多年,我们都以为我们曾经忘了彼此,但当我们又见面时,才发现……我们旧情复燃了。于是,你父亲跟你母亲离了婚,两个人各带一个孩子。那个时候,你们还小,还不到两岁……”
画笛心中一阵辛酸。原来眼前的女人,跟自己的母亲有着夺夫之恨!
纵然是这样,时隔多年,时光不能复返,父辈们的恩恩怨怨对她来说已经了无意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叶琴为什么还在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将两个布娃娃扔在水里呢?她用那样诡异的方式将脸盆里的水泼出去,然后再灌满,将写有“苏菱”的布娃娃捞出来,而弃另一个写着“苏紫”名字的布娃娃于不顾,可是还在记恨着当年苏长风不救苏菱而救苏紫之怨吗?
“叶阿姨,你还在恨着苏紫吗?她已经那么可怜了,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流落到尼姑庵里,而且还被大火毁了容,她好可怜……”说到这里,画笛心都在颤。哦,苏紫,她真的是自己的同胞姐妹呀。她现在在哪里?还在天堂谷吗?她是死是活?
叶琴一下就站了起来,反应过激而令画笛一惊。她见叶琴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后发直,回过头,才发现小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
小伶显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那眼神就像一把冰刀,连画笛都感到了寒怯。
叶琴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冲小伶一笑:“小伶,外面冷,小心着凉。”
小伶一步一步走到了叶琴面前,她从画笛身边经过的时候,画笛甚至能够感觉到小伶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画笛忽然就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想要阻止,却不知从何入手,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听到小伶尖叫起来:“妈妈,是你害了苏紫姐姐!是你!”
叶琴本能地后退一步:“小伶,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小伶的声音更尖了:“那把火是你放的!我知道是你,我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叶琴那苍白的脸上突然就冒出汗来。这么凉的秋夜,叶琴穿得这么单薄,却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的汗珠。
“不,小伶,你怎么能够这么猜……”叶琴还想抵赖。
小伶的声音低下来,却还是那么尖厉:“那一夜,就是黑山失火的那一夜,前半夜我醒来,觉得肚子疼得难受,就去找你,可是你没有在床上。我大声喊着‘妈妈’,没有人回答我,我才知道你不在家。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哭着跑出家门,可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就坐在门槛上等你。后来,过了很久,我看到远处有火光,再后来,整个红木村的人都醒了,他们都去救火……”
小伶喘了口气继续说:“当时没有人注意到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天亮,那场火被扑灭,我才见你回来。我哭着问你去哪里了,你告诉我说你去救火了,你走的时候,我在睡着就没有叫醒我。我当时怀疑过你,可是我不相信,我的妈妈会去做那样的事。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你恨苏紫姐姐,恨她活了,你的女儿却死了!”
“不!”叶琴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伶看着画笛,伤心地哭了起来:“画笛姐姐,你告诉我,苏紫姐姐的脸被火烧坏之前,跟你一样漂亮是吗?”
画笛一把拉住小伶,就像拉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说:“是的,苏紫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伶哭得更厉害了:“我见过苏紫姐姐被烧坏的样子。当时她都快死了。还好,我们村里有一个神医,他们家里世世代代都会治疗烧伤。于是苏紫姐姐活了下来,可是她的脸……”
画笛听小伶哭着,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一寸一寸的撕裂。原来那场火竟然是叶琴放的!
叶琴忽然大叫起来:“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那场火之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我每夜都会梦见苏紫来找我,把我的脸撕下来!噩梦让我每晚都受着折磨,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发现自己不在床上。我在梦游!”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村里来了一个世外高人。他一见我,就说我被活魂缠着。你们知道什么是活魂吗?就是没有死的人,半死不活的人的灵魂!我怕极了。他安慰我说不要紧,只要开一条“鬼路”,做一个活的墓穴,里面放一口棺材,上面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就行。棺材里装一个特制的装置,所以外面的人听起来,就像里面有人在呼吸一样!”
画笛吃惊不已:“原来那个墓穴是你做的!那后来怎么没有了?”
叶琴说:“我用钱雇人偷偷地开了条‘鬼路’,挖了墓穴。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按那个高人的说法去做。于是我的噩梦慢慢没有了。但是新的梦又来了。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水中捞两个孩子。我每次捞上来的那个孩子,都是苏菱,而不是苏紫…..”
画笛问:“你说的那个‘高人’,是不是段千文?”
叶琴点头:“对,就是他。所以你来了之后,我发现你们的关系很好,我担心他对你说什么。后来我发现,你真的进入了那个墓穴。我害怕极了,于是就连夜找人把那个墓穴填死了。”
叶琴说着就哭了起来:“小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的姐姐苏紫。于是我见到你,想加倍对你好,来补偿我欠你们的。我……你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原谅我好吗?”
画笛心如刀割,盯着叶琴,冷冷地摇摇头。
小伶忽然从画笛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哭着说:“妈妈,你把苏紫姐姐的脸烧坏了。我要去找她,把自己的脸揭下来还她……”
叶琴惊恐万分,急忙去拦小伶:“小伶,我的乖女儿,你不能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就只你一个女儿了呀!”
小伶冷冷地说:“我不再把你当做妈妈了。你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人。”说着就要挣脱叶琴。
叶琴急了,一把拽过小伶的身子。可是她拽得太猛了,小伶又挣扎得太急了。于是小伶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了石凳上。她娇小的身体挣扎了几下就软下去了。
血!血从她的头顶冒出来,染红了石凳。
“小伶!”画笛吓得大叫,一把抱住她的身体。
小伶的睫毛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她看着画笛,口里断断续续地说:“画笛姐姐,都是我不好。你的金鱼是我趁你不在偷偷拿走的,我是想跟你开玩笑的……后来我发现你很害怕,就又偷偷还给你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画笛似乎不明白小伶在说什么。她只是用手拼命地去堵小伶脑后的那个冒着血的洞。她的手上全是血,小伶的头发上也都沾满了血。小伶的脸色在血水里异常安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画笛,当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依然看着画笛,却是,眼珠一动也不再动了。
“小伶――”画笛听见身后响起疯狂的叫声。那叫声不是人能发出的,像是一只母兽。
43
叶琴一把推开画笛,把小伶抱在怀里。
“小伶,你不要吓妈妈,你说话呀!”叶琴不住地晃动着小伶的身体,小伶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鲜血沾满了她的衣服。当叶琴抬起头,画笛看到她的脸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星光下,叶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零乱的头发贴在脸上,像电影里的女鬼。
叶琴似乎忘了画笛的存在。她突然向远处狂奔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那声音凄厉无比,像山谷里的狼嚎。
画笛愣了一会儿,走进屋子里,把手上的鲜血洗掉。血洗掉了,可是画笛感觉自己的手仍然很红。红光里,突然又迸出许多黑点。一阵眩晕,那一刻,画笛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失明了。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了一些。她拿起一条床单出来,把小伶单薄的身体裹住。
红木村依然很安静,像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叶琴家与那些村民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那些村民并没有察觉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站起来望了望空荡荡的山谷,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母亲在哪里?父亲在哪里?姐姐在哪里?穆萧又在哪里?
天快亮起来吧。天亮了阳光就可以照亮天堂谷,她要找的人也许就会出现了。
她无意识走的那条路,还是通往木屋的。段千文在纸条上告诉她,木屋很危险。可是,除了木屋,她此刻又该去哪里呢?
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一惊,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看身形是一个女人,她正向自己这边匆匆走来。
更近了。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脸被一条黑纱蒙着,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画笛心里一动。那一刻,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热了起来。山风原本很冷,自己穿得也单薄,可是她却觉得身体里面源源不断地产生出了热量。
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什么言语也没有,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失散了多年的一对亲姐妹,终于抱在了一起。
画笛听见苏紫轻轻啜泣着唤她:“妹妹,妹妹,让我看看你。”
黑纱后面,那一双眼睛雪亮。那双眼睛好美。自己每天对着镜子的时候,都可以看到。而在此刻,那双眼睛在黑纱的后面。
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掀开了黑纱。黑纱之后,是一张变了形的脸。画笛终于失声哭了出来。那原本也该同样美丽的脸呀。
“姐姐。”画笛似乎从小到大第一次叫这两个字,感觉却从生疏变为亲切。“姐姐,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亲姐姐。”
苏紫轻轻地点头:“我却是早就知道了。爸爸很小就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爸爸跟妈妈离婚之后,你就改了妈妈的姓,叫画笛。妹妹,你本来该叫苏笛的,我们是一家人啊……”
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而画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手从苏紫的背后向上摸去,手指伸进帽子里,心不由一凉。
“姐姐,你……真的?”
苏紫从容地点点头:“是的。我已经出家了。那场大火把我的头发烧没了,但是我的头发很顽强,又都长了出来,还长了那么长……其实……”
画笛知道苏紫想说什么。她觉得心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穆萧,他……”
苏紫似乎是笑了笑。虽然她的笑使那张脸显得更丑陋了,但在画笛的眼里却是美好的。
苏紫说:“他在木屋,跟方媛媛在一起。”
画笛一惊:“怎么回事?”
苏紫说:“方媛媛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穆萧。不过现在,不用了……”
“为什么?”画笛更糊涂了。
苏紫说:“别担心,穆萧不会有事的。天一亮,他就会把你带出天堂谷的。”
画笛摇头:“不,我不要离开你。要走我们一起走。”
苏紫摇头:“你忘了吗?我已经是出家人了。”
画笛不甘:“出家还可以还俗。我知道你爱穆萧,穆萧也爱你……”
苏紫却说:“不。我从来没有爱过穆萧。”
画笛说:“姐姐你骗人。穆萧不会因为你的脸而不爱你的。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给你找最好的整容医生。你一定会变得比我更美丽……”
苏紫叹了口气说:“妹妹,脸也许可以复原,但心无法复原了,爱情更无法复原。即使两个人仍然相爱,但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爱情还是留在过去最好。”
画笛还想说什么,苏紫堵住了她的嘴:“好妹妹,我知道你也爱他……”
“姐姐,我不能……”任千言万语,画笛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究竟体会到的是什么。这种心情需要梳理,需要回味,需要铭记。
而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的怪叫:“小伶!女儿!我的女儿!”
她们看到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妇人。那个人当然就是叶琴。她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衣服已经被树技撕破,露出一道道伤痕。
叶琴奔到她们面前。这个时候,画笛才看到,叶琴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刀!
“姐姐,小心!”画笛本想推开苏紫,却先被苏紫推开了。
叶琴用直愣愣的眼神看着苏紫,疯颠地笑着。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叶琴痴痴地说:“我把你的脸烧坏了,小伶要用她的脸偿还你。可是我舍不得她的脸,她是我的心肝啊。所以我把我自己的脸还给你!”
画笛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她已经傻在那里没有了任何反应,只是眼睁睁地着着叶琴举起那只握着刀的手,刀刃划开她的皮肤。
叶琴却似乎一点没感觉到疼。她划开自己的皮肤之后,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额头,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整张脸皮揭了下来!
画笛看着叶琴血肉模糊的脸,以及她手里那张血淋淋的脸皮,捂住口惊骇地大叫。而更恐怖的是,叶琴扔下刀,拉住同样吓得不知所措的苏紫,把自己撕下的那张脸皮贴到了苏紫的脸上……
画笛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她向后跌去的同时,眼前的黑点又冒了出来。这一次,是占满了整个视线。
后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那是一个男人。
44
穆萧看了看惊慌中的方媛媛,镇定地说:“你把我的绳子解开,我告诉你是谁来了。”
方媛媛一愣,既而笑了:“你以为我们是小孩子玩儿游戏吗?是谁来过无所谓了。你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穆萧仍然不动声色:“如果明天是阴天,那我一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也看不到。”
方媛媛气得一时无语。她里面的内衣是湿的,外面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头发湿漉漉像一团水草,而那张脸,油彩还没掉,所以显得非常怪异。
方媛媛似乎没有知觉,并不觉得冷。她走到脸盆前,用水将脸上的油彩洗干净,然后将头发梳理整齐,轻轻抖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
然后她回到了穆萧面前。黑色的紧身内衣贴在身体上,使她的曲线毕露,那张脸也冰清玉洁了。她静静地看着穆萧,没有表情。
穆萧突然在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方媛媛挺美的,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爱上一个人,会爱得死去活来,不爱一个人,却又无动于衷。
而正是自己的无动于衷令这样一个美人变成了毒妇吗?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亦可以毁灭一个人。
可是,穆萧已经没有工夫感叹了。因为,这个冰冷的美人,此刻已经用了一柄闪着寒意的刀子,低住了穆萧的咽喉。
然而这一刻,穆萧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如此的平静。他只是想,苏紫已经削发为尼,画笛也已经香消玉殒,明天的太阳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死去。
于是,他闭了眼睛一言不发。
刀却迟迟未落。方媛媛此刻恨不得将穆萧碎尸万段,而自己的心,却先碎裂开来。
亲手杀死一个自己最爱的人,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那么即使杀掉也一万个不甘呀!
可是他活下来,还会爱别人的。所以,只有杀死他……
心一横,手就要用力了。
穆萧却忽然睁开眼来。他轻轻地说:“媛媛,刚才你唱戏的样子好美。我这会儿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你刚才的样子了。你能在杀死我之前,再唱段戏给我吗?”
方媛媛愣住了。片刻之后她又凶狠起来:“你少拿花言巧语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可是她的心已经软下来了。女人,有时候明知男人在说谎,却还是喜欢听。
穆萧说:“是真的。如果你在三年前,在我身边这样唱,也许我……”
“也许什么?”方媛媛激动起来。
穆萧说:“媛媛,你再唱一段戏给我吧,然后你还可以杀死我。我已经逃不了了。”
方媛媛的刀掉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穆萧清澈的眼睛,然后眼波开始流转起来。
“你想听哪一段呢?”她问。
穆萧说:“就是你在鱼缸里唱的那一段。你那样唱起来好美,就像水中的一株芙蓉。”
方媛媛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鱼缸,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刚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迷糊了,竟然跳进鱼缸里唱戏了。不过你既然喜欢,我就满足你吧。”
说着,她一抬腿,再一次跳了进去。
穆萧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被提了起来。
刚才方媛媛要杀死他的时候,他原本万念俱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画笛来。
方媛媛说画笛死了,是被段千文杀死的。可是刚才段千文的样子却是那样的诡异。万一画笛还活着,自己这么一死,方媛媛再找到画笛,画笛就又……想到这里,他决定自救。
他想到了段千文刚才的行为。这大半夜,段千文趁方媛媛不在闯进木屋,仅仅是为了喂鱼吗?
于是,他用话引诱方媛媛再入鱼缸。
可怜的方媛媛在跳入鱼缸前,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些鱼一反往日的悠闲,而变得狂躁不安了。它们在饱餐了一顿消夜之后,就开始兴奋了。它们在水里激烈地游着,似乎在渴望着什么,它们已经不是鱼了,而变成了一颗颗子弹……
方媛媛躺进鱼缸里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水很凉,她忽然有些怨恨穆萧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她清了清喉咙,开口唱道:
“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
可是,那个“乔”字还没有唱出口,她便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那些平日里性格温顺的鱼,此刻像子弹一样攻击着她的身体。她一惊,本想挣扎,却适得其反,滑进了硕大的鱼缸里,头没入水中。
方媛媛不会游泳,但这样一口鱼缸倒不至于淹死她。可是方媛媛还是很慌乱,慌乱中她张开了口,在吞进一口水的同时,两条紫蝶尾龙晴也进入口中。
她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两条紫蝶尾龙晴狂躁了半天,此刻像是忽然找到了施展的地方,摆了摆尾巴,竟然钻入了方媛媛体内……
更糟糕的是,还有两条鱼进不了方媛媛的嘴里,索性从她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方媛媛大惊,她感觉到那些金鱼不再是鱼,而是一团团火焰,一进入体内身体便灼热得无法承受。她无法呼吸了,她的头钻出水面,张了大口也无法呼吸。一定是那些鱼将她的气管堵住了!
穆萧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他猜到了段千文在鱼食里加了什么东西。这原本是画笛的恐怖小说《十条鱼》里的杀人手法,而方媛媛显然没有读过《十条鱼》。
他想,段千文是个医生,一个非常诡气的医生,所以他为了引诱方媛媛进入鱼缸,或许还用了诸如催眠等一些手法。《十条鱼》里那个女主角就是被男主角催眠之后,每每在鱼缸里跟那些鱼呆在一起的……
可是,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当穆萧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时,还是感到触目惊心!
他看着方媛媛在鱼缸里疯狂地挣扎着,可是那些鱼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身体里钻。渐渐的方媛媛无力挣扎了,从她的口鼻之中,开始有血冒出来。血色氤氲了缸中的水,让已经开始平静的水又燥动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虽然方媛媛亲手杀死了凌云儿,又欲杀死自己,罪该当死,但这样的死法还是太惨忍了一些。所以他感觉五脏六腑都极不舒服,虽然给那些鱼下毒的是段千文,但在感觉上,似乎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方媛媛!
他闭上眼睛,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静了一些。睁开眼的时候,他想,该是想办法离开木屋的时候了!段千文可能随时都会再来的!
他的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刚才方媛媛拿的那把刀,居然就放在了床边,离自己的手近在咫尺!
他轻声欢呼了一下,没费多少力气就握住了那把刀。他用这把刀割断了身上的绳索。绳索断开之后,他试着活动着自己已经麻木的四肢,然后跳下床,一推门,就出了木屋。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正犹豫到哪里能找到苏紫与画笛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朝这边匆匆跑来。
那个人的步子很不稳,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近了,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苏紫!
已经成为了尼姑模样的苏紫。虽然她的脸被一条黑纱蒙着,但穆萧还是很容易认出,那个人就是苏紫!
穆萧把拉住了苏紫的手:“紫儿,你怎么能够……”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热泪滚滚而落。
苏紫的反应很平静。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问:“方媛媛呢?”
“死了。”穆萧说。
苏紫像是早已经知道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紫儿,你知道画笛在哪里吗?”穆萧问她。
黑纱后面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穆萧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高大的身体一晃,险些裁倒。还是苏紫扶住了他。
穆萧初听方媛媛说画笛已死时,还不相信,然而此刻,他听到苏紫亲口告诉他时,那点侥幸没了。
穆萧一腔愤懑之火无处爆发,心痛难忍,只有“唰唰”地流着眼泪。
苏紫看他这般模样,轻轻吸了口气问:“你很爱她?”
穆萧微怔,抬头去看黑纱后的那双眼睛,过了半天才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心朋友。跟你不同的,你明白吗?”
苏紫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向着黑山方向走去。
“紫儿,你还要去黑山庵吗?我曾经发誓,如果再见到你,不会离开你半步的。从此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吧,我跟你一同去黑山庵做尼姑去!”
穆萧赌气这样说着,苏紫却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路,苏紫回过头轻声说:“好吧,穆萧。回到黑山庵,先埋了师傅,然后我告诉你三年前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