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凌说道:“你帮不了我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策策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还不走?”黄坤的口气不善,已经在赶策策出去。
“这是女生寝室。”策策说道:“该出去的是你好不好。”
“我们出去说吧。”陈秋凌站起来,对着策策说道:“你在寝室里等我。”
黄坤和陈秋凌走到寝室的楼梯,陈秋凌掏出纸巾,在台阶上擦了擦,自己坐下来。黄坤也坐在陈秋凌的身边。
陈秋凌把食指给伸出来,黄坤看清楚了,这是一个银戒指,很大,上面镂着一朵花纹。银戒指应该有年头了,有了黑色的银锈。
“我戴了十几年了。”陈秋凌说道:“这件事是我家的私事,没人知道。”
“娃娃亲?”黄坤问道:“然后你娃娃亲的丈夫死了?”
“不是。”陈秋凌咬着嘴唇回答:“比娃娃亲恼火。”
“到底是什么?”
“冥婚。”
冥婚!
黄坤倒吸了一口冷气。
冥婚的风俗中国自古都有,就是那家的小孩子夭折了,家人寻找一个死掉的女孩,两方家长合了八字,跟普通婚礼一样,举行仪式,然后把两个小孩的尸骸给合葬。这就是冥婚。一般都是男孩家主动找女孩配对,出钱找寻合适的人选,如果一时找不到,就等着,等到合适的人选了,再操办。
可是陈秋凌明明一个大活人坐在自己的跟前,黄坤百思不得其解。
陈秋凌沉默一会,然后幽幽的说道:“吓到了吧。”
“没有。”黄坤否定了,“我只是奇怪。”
陈秋凌就开始慢慢说起来。
陈秋凌七岁刚懂事上学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病。病的很厉害,在茅坪治不好,于是转到宜昌的地区医院。地区医院的医生检查后,给她判了死刑,说是什么心脏瓣膜的问题,天生的,治不好。现在开始发病了。医生劝告,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尽量满足小孩的要求吧。
于是陈秋凌的父母把她给带回家,天天在家里抹眼泪。陈秋凌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躺着等死。但是她自己不知道,只知道胸口闷,每天背心疼的次数越来越多。
家里都在给她准备后事,这个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古怪的人,和陈秋凌的父母讲了很久。最后陈秋凌的父母很生气,把那个人给赶走。
“阴媒。”黄坤听到这里,脱口而出。
陈秋凌说道:“看来你还真的知道。”
“可是你明明没有死啊?”黄坤问道。
“死了还好了。”陈秋凌继续说道:“就没这么多年的麻烦。。。。。。”
那个阴媒是受人所托,归州那边有个男孩子,那年十二岁,掉到河里淹死了。家里有钱,想着儿子没结婚就死了,于是就想起要给儿子找一个媳妇,算是成全个心愿。
于是就到处寻找合适的夭折的女孩配对。找着找着,就找到了陈家这里。听说了陈秋凌患了绝症。于是他们就请了那个阴媒,上门提亲。
阴媒第一次上门,当然知道成不了。那个阴媒是个男的,姓韩,在茅坪很出名,无知百姓都尊称他韩天师。韩天师文革前就在茅坪名声很大,文革时期被当做牛鬼蛇神的典型,被批斗了的,而且好像韩天师的脾气不太好,得罪过人,闹出过人命的,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要整死他。但是批斗他的革委会头子,刚好家里出了古怪,秘密的情韩天师到他家里做法,这事可不能宣扬。于是已经准备枪毙的韩天师,留下了一条命。文革后,被放了出来,继续从事老行当。
韩天师隔个几天就到陈家来,游说陈秋凌的父母。
当时陈秋凌经常发病,韩天师还出手治疗,减轻她的痛苦。时间长了,陈秋凌的父母也就慢慢改变了态度。女儿肯定是好不了了,看着韩天师这么大身份的人,放下架子,好言相劝。
几个月过后,终于答应。
于是,在陈秋凌八岁的那一天,韩天师又来了,在陈家跳了好长时间的大神,走的时候,给陈家留了一笔钱,还有一些首饰。
可是陈秋凌的命真的很硬,被医生确诊了一年,虽然病恹恹的,却一直都没吊气,还躺在床上自己学习功课。父母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拂逆她。家里的亲戚都说,这女孩就是太聪明,太刻苦了。所以命不好。老天爷容不得太好强的女孩,要收了她。
时间又过了两个多月,陈秋凌竟然还没有死,只是病的越来越厉害,说话都没力气。这个说话,陈秋凌自己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死了。父母已经没有生病最开始那么伤心,这么长时间过去,大人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韩天师又来了,跟陈秋凌的父母说关于冥婚的事情。
陈秋凌的父母,在第二天,又带着她去了宜昌,在地区医院,陈秋凌在检查的时候,就休克过去,紧急抢救,还是苏醒回来。医生再一次彻底击碎了陈秋凌父母仅存的希望。小姑娘能挺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以后每一次发病,就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个时候,陈秋凌已经常常处于半昏迷状态,断断续续的听得见医生说什么,也只能听着,心里明白,也说不出什么话。
于是父母仍旧把陈秋凌带回家,到家的时候,韩天师已经等在家里。他知道陈秋凌的父母在做最后的努力,可是结局是无法避免的。
韩天师和陈秋凌父母说话已经不再介意陈秋凌在旁边了,在他们眼里,陈秋凌已经是个。。。。。。
韩天师对陈家人说,归州的那个男孩,马上就要十四岁,过了十四岁,再和陈秋凌配八字就不合适。那边的父母很着急。这是好事,冥婚成了,两家都好,而且男孩的父母许下了重金。。。。。。
事情就在当天说定,三天后,韩天师带着那个男孩的骨灰来成婚。
韩天师走后,陈秋凌的母亲抱着陈秋凌嚎啕大哭。陈秋凌气若游丝,心里明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天后,韩天师、那个夭折男孩的父母隆重的来结亲,搞的和真的结婚一样,还请了车队。结婚的过程,非常热闹,那个男孩的堂弟,抱着一个骨灰,恭恭敬敬的喊门。陈秋凌也真巧,竟然能自己坐起来,让家人梳洗打扮。家人知道,这也就是回光返照而已。
然后一套结婚的程序。把陈秋凌和家人请到归州,那个男孩家里真的很诚心,在家里还大摆流水席。不知实情的旁人,还以为真的是结婚仪式。
在男孩家拜堂的时候,陈秋凌懵懵懂懂的,在大人的引导下,喊了那个公婆为爹妈。那个男孩的母亲亲手把一个银戒指给戴在陈秋凌的食指上。
(为什么要戴银戒指在食指,陈秋凌不给黄坤解释,黄坤也明白。这是死人结婚,不能戴金饰的,而且陈秋凌当时还没死,所以戴食指,算是守寡。)
到了晚上,还要洞房,就是让陈秋凌和那个骨灰,在新房里睡一个晚上。陈秋凌一看到阴森森的洞房里,放着那个男孩的照片,就吓得嘤嘤的哭起来。
陈秋凌的父母,就质问韩天师,他并没有提起过,有洞房这一个环节。看见自己的女儿受这些苦,当然不忍心。
就闹着要带陈秋凌回去。
韩天师就发脾气了,说婚也结了,聘礼也收了,爸妈也喊了,戒指也戴了,这小姑娘已经不是陈家人,是男方家的媳妇了。
这句话一说,陈秋凌的父母又生气有害怕,原来韩天师的意思是不让自己的女孩回去了,那把女儿放在这里,指不定要用什么手段,让陈秋凌去死。
就算是女儿病入膏肓,总还是没断气啊,那个做父母的忍心这样。
于是两家人就吵起来。陈秋凌的父母铁了心的要把她带回家。就算是退还聘礼也不管了。
韩天师这时候就没有从前那么好言语,说了好多威胁陈秋凌父母的恐赫的话。韩天师在茅坪太有名,旁人都不敢得罪的。
于是陈秋凌的父母就跪下来求韩天师和亲家,让他们放陈秋凌了回去。
那男孩的父母看着也不忍,就躲起来,让自家的亲戚和韩天师来应付陈秋凌父母。
韩天师就说:“不是不放小姑娘走,明天早上就走。绝不食言。”
韩天师越是这么说,陈秋凌的父母就越是知道不妙,连忙给韩天师磕头,可是韩天师心意已决,那里肯听。
这些场面,陈秋凌都 看到了。也完全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真的,在那一刻。”陈秋凌用手拖着自己的下巴,眼泪滚滚的流到腮帮上,“我就把人心给看懂了。”
黄坤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原来陈秋凌对人一直这么冷淡,是在幼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冷酷的事情。黄坤忍不住要给陈秋凌擦眼泪。
“别碰我!”陈秋凌连忙躲避,“千万别碰我。”
黄坤的手伸了一半,又悻悻的收回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黄坤问道:“你的病。。。。。。”
陈秋凌自己用纸巾把眼泪擦了,红着眼睛笑了一下,“都说了我命大。”然后继续回忆。
正当陈秋凌的父母和韩天师和那个男孩家属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来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陈秋凌的堂姐,(陈秋凌说道这里的时候,向着寝室看了看),就是策策母亲。陪着陈秋凌堂姐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陈秋凌的堂姐夫,另外一个是她堂姐夫的好朋友。
陈秋凌的堂姐夫,是中医院的医生,当时也看了陈秋凌的病的,说法和地区医院的一样,陈秋凌治不好了。可是现在他们来,应该是来给陈家解围的。
陈秋凌堂姐夫的朋友一来,就对着韩天师拳打脚踢。边打还边对着陈秋凌的堂姐夫骂道:“你信你妈的什么医学,你看他们在干什么啊,不早点告诉我,都搞成这种什么地步了!”
所有人的都被这三个人给搞懵了。
原来是陈秋凌的堂姐知道了这件事情,赶过来制止的,只是得信晚了,陈秋凌的婚礼已经接近尾声。
陈秋凌的堂姐就数落陈秋凌的父母,说不该这样。堂姐夫就威胁说要在宜昌找关系,他认得市政府的人,不怕跟他们闹,要么讲道理,要么就闹,谁也不怕谁。
可是闹得最狠的是跟着堂姐夫那个朋友,脾气真是大。韩天师年龄不小了,那里打得赢一个年轻小伙子。韩天师被打的跪地求饶,牙齿都被打掉了几颗。
所有人都劝那个小伙子,说韩天师是厉害人,别得罪他。可是那个小伙子根本不听,嘴里边骂:“老子看你有多厉害,看你敢不敢来找我麻烦。”并不停手。
那个韩天师也怪了,遇到了这个浑人,脾气软的很,只是跪着拱手求饶,不再是刚才那个嚣张样子。
韩天师服了周(宜昌方言:服软),那个小伙子照死里打他一顿,打了十几分钟,气才消了。韩天师被打的满脸鲜血,胳膊也被打断。旁人看得都奇怪,这么有本事的人,遇到不讲理的,还是没招。
结果就是陈家人把陈秋凌带回家。
陈秋凌堂姐夫的朋友仔细把陈秋凌看了,就找陈家的人要了一把锹,问陈秋凌的父母,祖坟在那里。陈秋凌父母感激的很,那里敢隐瞒。
那晓得,那个小伙子,跑到他们祖坟,拿起锹就开始挖。所有人都看傻了,原来这是个神经病。于是他们去阻拦。可是所有人都近不了他的身,距离他一步远的时候,好像有人把他们给狠狠抱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伙子挖坟。
那小伙子挖了半天,从坟地里挖出一个肉团团的东西,说是肉吧,不是个动物的样子,说不是肉吧,那小伙子用铁锹把那东西砍成几瓣,那东西还流血。鲜红的血。
小伙子把其中一块拿回家,剩下的重新给埋了。然后在陈家,把那一块东西给煮了,让陈秋凌吃掉。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开始陈家人是阻拦不了,到后来,就明白,这小伙子一定是个懂得道行的人。在做好事。
唯一看不惯的人,恰恰就是陈秋凌的堂姐夫,他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和那个小伙子在对骂。明明是好朋友,那小伙子也是来帮忙的,怎么这个口气。
最后陈秋凌的堂姐夫说了一句什么话,把那个小伙子搞烦了,对着陈秋凌的堂姐夫说道:“本来想把这小姑娘的事情给结了。你这么说,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好吧,老子不管了。”
那小伙子话说完,就直杠杠的走了。陈家人都来不及感谢他。
陈秋凌的堂姐就说:“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二愣子一个。”
要说还真的怪了,陈秋凌这么一闹之后,病就慢慢好转。大家都猜测,就是吃了那个东西的缘故。
然后陈秋凌就一直没有再犯病,好端端的活下来,学习也还可以,还考上了三峡大学。
黄坤听到这里,长喘了一口气,嘴里说道:“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陈秋凌沮丧的说道,“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来,那个男孩,从来就没放过我。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死的很凶,如果不找个冥婚媳妇,要把他们家人全部弄死的,他就是个化生子。”
“难道他现在还在。。。。。。”
“从来都在。”陈秋凌说道,“经过这件事,我也看明白了,所以我对家人一直不亲热,不是我不想和他们亲热,只是我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就忍不住难受,更何况,那个男孩到现在还。。。。。。”
“我怎么看不见?”黄坤说道:“我应该能看见啊。”
“他平时就呆在旁边的坟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你别碰见他。”陈秋凌说道:“我在三斗坪度高中的时候,一个男孩给我写情书。第二天,就疯了,这件事情当时也闹的很大。别人都说他是老师骂了他的,其实我知道为什么。。。。。。”
黄坤听到这里,站起来挺起胸说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你也太小瞧我了。”
陈秋凌看着黄坤信心满满的样子,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庞,向寝室走去。
黄坤跟着陈秋凌走进寝室,看见策策坐在床上。策策看见陈秋凌进来了,说道:“幺幺(宜昌方言:小姨),你怎么从来不提起呢。我爸妈也从没说起过你以前还发生过这些事情。”
陈秋凌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了,心情好了很多。嘴里说道:“没看见你出来啊。”
“不出来我就听不到么。”策策说道,“这又不算什么本事。怪不得你和我家这么亲近啊,原来是这样。”
黄坤不屑的说道:“原来你在鬼鬼祟祟的偷听。”
策策没有理会黄坤,一把把陈秋凌的手给拉过来,用力去拉扯陈秋凌食指上的戒指。
“没用的。”陈秋凌说道:“我这么多年,不知道试过多少次。”
策策听了,仍旧用力,可是看见陈秋凌已经疼的皱起眉头,知道这戒指已经和陈秋凌的指头长到一起,真不好取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
宿舍附近山头上的野猫突然惨叫起来。黄坤看到陈秋凌的身体开始紧张。
“要来了吗?”黄坤问道。
陈秋凌点点头。
“不用怕,策策没告诉你吧。我家传的本事,就是。。。。。。”
黄坤的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寝室的窗口在砰砰的响。陈秋凌的脸色变了。
“来了吗?”黄坤问道。
陈秋凌垂下头,把脸埋在胸前,不停的晃动,看样子她已经很怕了。
“我怎么看不见!”黄坤在寝室里四处张望。
陈秋凌仍旧不敢抬头,黄坤突然愤怒起来,忽然觉得陈秋凌这个女孩太可恶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水性杨花,三心二意。。。。。。太可恨了!
黄坤心里越想越气,突然就扑到陈秋凌身前,把陈秋丽的头发给揪住,然后狠狠的扇了她一耳光。
“你干什么!”策策冲上来把黄坤推了一把。
黄坤反手把策策掀开,嘴里大声喊道:“你怎么能做这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这男人是谁?”
黄坤这句话一喊出口,就明白不对劲了。刚才自己说话的声调,就是个少年的声音。
陈秋凌在黄坤的面前,根本就不敢抬头,只是用手抱住自己的头部。
“你说,你说。”黄坤发现自己说的话,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你怎么找别的男人。”
策策现在也手无足措,看着黄坤发癫。
“我在说什么了?”黄坤心里想着,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跟自己思维完全不一样,“你跟我回去吧,你现在就跟我走。”
黄坤手就要去拉陈秋凌的胳膊,陈秋凌扭动身体也没躲过,疼的哭喊起来。
黄坤内心的怒气越来越大,手上更加用力。突然脸上一凉,看到策策正拿这个一个空水杯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妈的!”黄坤啐了一口,“还找上我了。”
黄坤一醒转,心里就明白了,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把茶水擦干净。眼睛就能看得清楚。
一个男孩的影子就站在陈秋凌的身边。他应该就是陈秋凌的冥婚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