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女爱上一男:不婚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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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柳安然篇(下)(1)

7

安然带弟弟匆匆飞往法国,住在医院接受医治。

年幼的弟弟习惯蜷缩在姐姐的怀抱里,一声不吭。

对于他来说,姐姐就是一切,是他的山。

安然害怕弟弟的沉默,一路拼命找话让他开口。

年幼的弟弟总是眼神清凉,一脸无处可依。安然每每细细端详弟弟,总是心疼得要裂开。

她总是想要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弟弟,小时候发过的誓她永远忘不掉:要让妈妈和弟弟幸福,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

在弟弟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安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闲。

从小至大,她一直被生活的问题追赶着,跑得慢一点就有蒙头一棍的危险。现在,她已经没有能力解决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储备能量为问题的解决做准备,因为一切的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反倒释然了。

她观察到医院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日日有人被死亡带离人世,日日有人迎来新生。

生命的来去是如此简单和突然,她开始深刻地体味到人生的有限。

人不过是来这世上走一个过场,爱一场,恨一场,苦一场,然后,哭一场,恩仇全免。想一想,真的毫无意义。而死生由命,富贵也是在天。

争和不争最后的结果能有什么不同?老天给你多少就是多少,要争也争不过来。

这个顿悟减轻了她的焦虑,在那样一个特别的环境中,她竟然真的安心了。

未知死,焉知生?她看到了生命的边界,开始倒着看人生。

之后,电视台开始日日打电话来,催她回去解决问题,开始是劝说,言辞越来越严厉,安然不能脱身,索性冷静地说出三个字:我辞职。

于是,电话安静了下来。

她已经无所畏惧,身经百战后,还能坏到怎样?最坏的已经发生。

丈夫丢了,工作丢了,还欠了一笔也许卖身都无法偿清的债务,弟弟还躺在病床上,安然拼命挣扎了这么些年,生活还是没有放过折磨她的机会。

这些天,她总是习惯着灰白的衬衫,牛仔裤,长发披散,不施粉黛,整个人如同清修。

她开始养成习惯,每逢黄昏,一个人坐在草坪上看日落。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注意到时间是这样流走的,突然有所觉悟,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种心情,其他的,原来并不重要。而这个,人其实是可以掌握的。

她突然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至少,妈妈和弟弟都在的,至少,现在没有人来逼她。

日日这样发呆两小时,幻觉重生,总是看见一双眼睛,叫她吃惊。

那是钟子山的。

开始时,她惊讶而自草坪跃起,眼睛四处搜罗,空空如也,整个人颓然躺在地上,她想,也许是他已经入侵她的潜意识,心里不免一阵屈辱。

再后来,便不去理会。

之后,有好的消息传来:弟弟手术的结果还算满意,医生说,如果半年内,没有出现后遗症,就证明痊愈,但即使有后遗症,也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不幸中的万幸。

深处重重逆境中的人应当有这样的角度,否则,怎么活下去?

姐弟俩回家,飞机上,弟弟紧紧抓着姐姐的手,一刻也不肯松懈,安然深受感动,再次意识到肩上的责任。

弟弟只有她和母亲,而她也只有弟弟和母亲,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财富。

出机场时,安然想起了上次和罗云声蜜月结束回国的情景,又是恍如隔世。

她究竟是重生过几次,已经说不清。

郭米亚来看她,一见面,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说出来三个字:“你瘦了。”

她懂得她。

两个人脱了鞋子坐在床上说话,时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安然感慨:“米亚,想不到我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没有人会同情你,除非你证明给人看,你能战胜困境。”郭米亚一边吃巧克力,一边简短而冷酷地答。

安然切一声:“同情我又怎样,不同情我又怎样,我还是得靠自己活下去的。”。

“那就找工作吧。”郭米亚现实地建议道。

“不,我很累,我想休息。”

“你需要休息,”郭米亚安慰她,“别担心欠我的那笔钱,我八年十年是不需要钱的。”她性子一向慷慨,胜过很多男子。

她想了想,觉得有件事情得让好朋友知道,于是说:“罗云声天天给我电话,他很担心你。”

安然心头一阵烦躁:“我想休个长假。”

郭米亚掉转身看安然,她的心头跃上两个字:逃避。

柳安然做事总是让她吃惊,却处处合情合理。

但现在的这个疲倦的柳安然是她见所未见的。

曾经的柳安然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在脑海中开启记忆的阀门,是天塌下来都能站起来的人,相比之下,现在的柳安然似乎已经溃不成军。

她想,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也许,这一次,已经到底,她需要休息。

她这样想的时候,看见好友已经跳下床,搜出一张碟子,插到DVD里,“来来来,看个电影吧。”

柳安然动作敏捷,神情单纯活泼。

郭米亚看呆了,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让她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之后,柳安然开始足不出户,翻看各种菜谱。

她一直有做菜的天赋,但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将业余爱好发扬光大。

她的妈妈和弟弟有了好的口福,每天的菜都翻花样,色、香、味俱全。

安然的创造性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她废寝忘食、废耕废织,沉醉不知归路,简直要走火入魔。

母亲对女儿的这一转变开始感到迷惘和担心。

各种问题需要她来处理,她竟然有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

终于有一天,当柳安然端着一盘改良了的韩式八宝饭点心走入客厅时,母亲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不小心滑出了口:“安然,是不是开始考虑找个工作了?”

安然泰然处之:“我自有打算,妈妈不要为我担心,只要相信我就好。”

母亲当然相信女儿,这么些年,女儿就像一棵大树一样为家庭遮风挡雨,只是,今时今日,女儿的精神状态是她未曾见过的。

她决定不问,但隔了一会儿,终于又说:“云声每天都来,你不能总是不见他吧?”

安然一脸平静,答:“该见的时候我自然会见。”

母亲又是一怔。

但女儿已经将新做的点心推到她嘴边:“来,尝尝,妈妈,看看好不好吃。”

母亲终于不忍再提,仔细品尝点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她说。

从小到大,母亲看见的都是一个疲倦的、懂事的女儿,很少能看见她如此任性,快乐,她不忍心扰她。

她的不放心,是怕女儿已经力竭,从此溃不成军。

再过十天。

一日晚餐时分,安然做了香酥鸡给母亲和弟弟,弟弟很高兴,吃了很多。

母亲再次开口:“安然,不要怪妈妈说你,你已经快要32岁,总是得有个打算。”

安然还是答:“我心里有数,妈妈别管了。”

母亲真正急了:“什么叫心里有数,难道你要给妈妈和弟弟煮一辈子饭?你又不是没有能力出去做事?婚姻失败了还可以从头再来,职业没有了还可以再找,钱没有了可以再赚,怎么能一下子躲起来了呢?”

安然不曾想到母亲一直以为她在逃避,急忙辩解:“我不是在躲。”

“不是躲是什么?难道你要以煮饭为事业?”母亲着实是急了,步步紧逼。

“是的,我就是要以煮饭为事业。”安然顺口答出。

母亲以为她在赌气,心头有气,正在酝酿如何发作,门铃突然响起。

安然如获救星,跑过去开门,眼睛顿时放大三倍,是罗云声。

如果是往常,她会立刻关上门,可是今天,他是来对了,今天他是她的救星。

她让他进来。

他还是爱她的,否则,不会紧张如此。

母亲不能再说什么,站起来收拾杯盘入厨房。

安然倒杯咖啡给他,这个举动太过客气,他有些如坐针毡。

夫妻相对而坐,却如隔星河。

他终于开口:“弟弟的手术顺利吗?”

安然答:“很顺利。”太过简单的三个字,中间的淡漠让他不由得又是一阵紧张。

等到他的紧张强大到一定程度,物极必反,他的勇气反而来了:“安然,千错万错是我的错,只要你能原谅我,什么都行,就是你不能离开我。”

安然并不恨他,但突然觉得讽刺:“什么都行”,好一句“什么都行”。200多万的房子都不行,怎么能是“什么都行”?

可是,她没有笑出来,亦什么都没有说。

相反,她走进里屋,几分钟后,拖了行李箱出来,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他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母亲知道女儿要回去,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脸担心:“安儿,你不是和妈妈赌气吧?”

安然轻笑:“我怎么会和妈妈赌气呢,这是我想了很久的决定。”

于是,柳安然和罗云声又做成了一对人见人赞的夫妻。

她解决了她的问题,于是,他们之间也没有了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柳安然这样想:这就是她的婚姻。不能依靠,只能支撑。

她不怨,她是看清楚了。

8

柳安然和罗云声又开始过上了四平八稳的家庭生活。

过去的似乎真的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

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安然会突然心发感慨:原来她所要的婚姻就是这样的。

不能说不满意,但亦谈不上满意。

也许,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婚姻不是千疮百孔的,她对此早已有所觉悟。

她早已学会放低要求,接受不如意,努力为自己寻找快乐。

这些天,她盘下一个店,准备做老板,取名“安然私房菜”,给自己打工。

郭米亚和她的新男友分手了,她心情恶劣地来找好友寻求安慰。

郭米亚进门时,看见好友正系着花格子围裙粉刷墙壁,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石灰,她微微吃了一惊。

嗬,真有勇气。她想。

她眼睛红肿,无精打采地把自己扔在沙发里,良久,长长吁一声气。

安然以为她又要开始诅咒那个叫她伤心失望的男人,不想她听到的却是一句这样的话:“你的变化总是快于我对你的认识。”

柳安然这样回答:“我这是被逼上梁山,总不能卖身还债吧。”

郭米亚再次细细长长叹一口气:“其实,你比我潇洒,说放弃就放弃,说结婚就结婚,说辞职就辞职,说离婚就离婚,说复婚就复婚……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啊?还有人羡慕她?

安然骇笑,打断她:“什么离婚复婚的,我们压根就没有离婚。”

郭米亚却若有所思,良久,一脸认真地提问:“我一直很想理解一个问题,罗云声都不能和你同甘共苦,你为什么还同意跟他和好如初?”

安然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来问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直接。

安然轻笑,回答她:“因为我不相信我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这句话刚出口,一个场景自她的脑中闪过。

和钟子山分手两年后,大学时的系里搞同学聚会,她被郭米亚拉着去参加聚会。

有好心的同学知道她还单身,过来劝她说:“要不要试着申请一下全额奖学金去国外读书,散散心?你读书是天才,肯定能够搞定一切,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收获。”

结果班主任当场训斥道:“不能去不能去,读完书回来都成了老姑娘,肯定没有人要,现在已经嫁不出去了。”

那位好心的同学也较真,回一句:“老师,不是的。”

结果班主任竟转回身安慰安然:“安然,老师也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生介绍给你。”

班主任是老学究,生活天地就是几尺讲堂、方圆几千平方米的校园,并不太晓得外面的世界怎样运转,看安然一脸凄切,以为她是个人问题遇上了困难,于是才说出这一番话,虽然信息滞后,伤女孩子面子,但毕竟是好意,安然不以为意。

但真实的情况是,那个时候,追求柳安然的人可以从K城的城西排队至K城的城东,只是通通都不能入她的法眼而已。

而在单纯木讷的班主任眼里,她竟然成了个没有人要的老姑娘。

那番话换了别个女生,不但脸上很难看,肯定要争辩一番,否则太伤自尊。

但那时那刻,安然只是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她当然不是故作大量。一是因为知道,即使有千万个追求者,但是你在乎的那个人不睬你也是凄惨的;二是觉得解释本来就是没有用的,别人怎么想你是别人的事情,若要个个解释,岂不累死。

回来的路上,郭米亚就替她打抱不平,又不好说老师的坏话,委婉批评道:“真是哭笑不得,老师已经理解不了这个世界了。”

安然想起来觉得好笑,于是说:“老师怎么想,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又不影响我们理解这个世界。”

郭米亚当下对好友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想:能有这样的忍耐力和自制力,整个世界又何愁征服不了?想想有那么多男生围着她转,自然是有道理。

可现在,柳安然是真正的,不相信自己能找到更好的。

郭米亚以为安然敷衍她,有些生气地说:“柳安然,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还这么虚伪。”她是不信。

真是冤枉,安然暗自叫屈,解释说:“因为我对男人的期望就是这么多,嫁了谁最终还是一样,我不能期望还有更好的男人存在。”

那一瞬间,这些天安然说的话做的事,郭米亚似乎都懂了。

她沉思半晌,突然觉得悲哀,终于问:“可是,那不是委屈自己了吗?”

“哪里有委屈?没有期待,哪里来的委屈,不过是要有个人陪你走下去。罗云声不但能做到这点,最重要的优点还在‘忠诚’两个字,我已经满意。”她能看到对方的优点,并将之发扬光大,这又是另一层的境界了。

“我永远不能像你。”这番话让郭米亚非常震动。

当年的一幕幕回闪在眼前,青春年少时,她们交换过那么多的闺蜜心事,彼此对另一半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幻想。

怎么能这么容易妥协呢?

不不不,妥协不是她郭米亚的风格。

郭米亚盯着手中的咖啡,突然笑着说:“你变聪明了,学会省力气了。”

她的好友立刻纠正她道:“我不是变聪明了,而是我的生活必需品太少了,就是食可果腹,平安生活,而你,要爱情。”

真相太过伤人,郭米亚顿觉心口堵得慌,她嘲笑自己道:“嗬,原来我把这个世界的奢侈品当成了必需品。”

柳安然并不应声,她正一头大汗,高高地挽起袖子,努力干活。

给自己干活就是这点好,不怕苦不怕累不抱怨。

一旁的郭米亚忍不住想:生机勃勃啊。

良久,郭米亚听到好友说:“有时候我想,也许不是你错把奢侈品当成了必需品,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不是你没有跟上变化,而是你想要的,在今天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郭米亚认真思索好友的话。

她想:真是岁月有功,当年,柳安然对钟子山的情深似海,简直让她膜拜为情圣,而现在,她却能有这样的理智态度。

可见,那些痛不欲生的经验才能最终帮助人们成长和蜕变,而那些快乐的经验却不能教会人们任何东西。

郭米亚想起海明威的那句话:那些我们受伤最深的地方往往变成我们最强大的地方。

那时那刻,郭米亚抬头看好友,她正站在梯子上,开始刷高处的墙壁,粉色的石灰流下来,她的身上脸上都是。

郭米亚突然骇笑:“你真像个艺术家!又深刻又不羁。”

柳安然“切”了一声。

生平第一次,郭米亚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人生的一些重大问题做一些严肃的思考,也许,世界并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样,她这样想。

她拿了栗色的毯子盖在身上,脱了鞋子,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长长的黑发顺着沙发洒到了地上,年过三十,郭米亚风韵不减当年,依然是个美丽的女子。

安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发现一种很少见的柔软和顺从出现在郭米亚的眼眸里,她觉得有些诧异。

“你像个生病的人。”她说。

“你已经成为医生。”她回应。

“久病成医。”

“那这一次,请你不仅做个好的听众,也做个见证人,姑娘我最后一次失恋。”

“不成问题。”

于是,郭米亚将故事娓娓道来。

一个发生在现代大都会中的故事,冷酷而现实。

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叫李志的律师,博士毕业一年,在K城最大的一家外国律师事务所上班,仪表堂堂,奋发向上,前途无量。

郭米亚和他相识于工作的交往。

很快对上眼,吃饭、看电影,进入热恋。

现代爱情最讨厌拖泥带水。

郭米亚对这场交往非常用心,一心一意对他。

她一向是个直爽坦诚的人,对一个人好,就真想掏出心肺来给对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