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使“大龙”高高在上,不只是因为这样我才能专注于它并且景仰它,更为重要的是,他想让从“大龙”嘴里射出的球正好落在我脚下,就像从飞机上投掷下来一样。球沿着这种轨道飞行,就几乎不可能以常规方式弹回。我必须每次都在球的上升期就击中球,不然的话它就将反弹并飞过我的头顶。即使那样,父亲也并不满意,他喊道:早点儿击球!再早点儿!
父亲每次都要喊两遍,有时要喊三遍,有时甚至是十遍。“用力点儿,”他说,“再用力点儿!”但是用力又有什么用?无论我多么用力地击球,多么早地击球,球都会再飞回来。我击过网的每个球只是又一次消失在已经覆满球场的成千上万个网球中而已。它们波浪般地涌向我,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息。我无法转身,无处迈步,甚至无法原地转圈。只要我稍稍移动,我就会踩到球,而我绝对不能踩到球,因为父亲绝不容许。只要踩到父亲的一个网球,他就会怒吼不已,仿佛我踩到的是他的眼球。“大龙”每喷出三个球,就会有一个击中地上的球,使其疯狂地向一侧弹去。我要在最后一秒钟调整好姿势,及早地击中球,把球巧妙地打过网。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需要非凡的反应能力,我也知道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够看到那个球,更不要说击中了,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为我的反应能力而自豪,而且我也不会受到赞扬—那只是我应该做到的。每一次击中球都是意料之中的,而每一次漏球则是一场危机。
父亲说,如果我每天击中2 500次球,每周就会击中17 500次球,这样一年结束时,我击球的次数就将接近100万。他相信数学,他说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一个孩子每年击球100万次,那么他将是不可战胜的。
“早点儿击球,”父亲喊道,“该死的,安德烈,早点儿击球!追着球,追着球!”
现在他正催逼着我,直接冲我的耳朵大喊着。击中“大龙”朝我发射的每一个球还并不够,父亲想让我比“大龙”更有力、更迅速,他想让我打败“大龙”,这使我惊慌失措。我对自己说:你打不败“大龙”的,你怎么能打败一个从不停歇的对手呢?仔细想想,“大龙”与父亲非常相像,只是父亲比“大龙”还要可怕—至少“大龙”是矗立在我面前的,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而父亲则一直待在我的背后,我几乎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他不停地在我耳边叫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再来个上旋球!用力击球,再用力点儿!不要击球下网!该死的,安德烈,不要击球下网!”
没有什么比击球下网更让父亲狂怒不已的了。当我把球打出边线时,他颇为不悦;当我把球打出底线时,他会大喊大叫;而当我回球失误,球下网时,他则会大发雷霆,破口大骂。失误是一回事,击球下网则是另一回事。一遍又一遍,父亲不断地说着:球网是你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