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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了教授唯一的弟子。
第二天上午,因为我担心金教授会上课或有事,就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家美容美发店,剪了发,回家后,又翻出了一身自认为还算得体的衣服,换上,照了照镜子,自己都感觉精神了许多。中午吃完饭,就出门往十堰大学赶。
十堰大学那时还没有搬迁,毗邻三堰汽车站,门前是十堰最繁华的主干道:人民中路,背后倚着那条横贯整个市区的河流——百二河。十堰大学是当地人的一种习惯性的叫法,它的全称应该是:十堰市职业技术学院,是一所全日制高职高专院校,主要为东风汽车公司培养技师和高级技师。
在金教授的帮助下,很顺利地办好了入学手续。当我站在十堰大学的校门口,看着头顶上方一排鎏金的校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心中感慨万千,恍然如梦。
你想念什么专业?教授问我。
我摇了摇头。对这个学校,我也是刚刚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那就上数控维修专业吧!教授说。
这个专业不需要高中的底子,课程上都是你在技校学习的延续,这样一来,你在技校的学习,不仅不会是你的短板,相反,却变成了优势。教授又解释道。
事实证明,教授的选择,无比的正确。在一个班级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我的理论成绩一直拖在后面,但我的实习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甚至是当上了班级实习课的班长。这给我带来了无比的自信。四年的时间,我将学习的重心放在了理论课上,慢慢地追赶上来。当我们毕业时,我甚至成了我们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
而教授的专业是中文。他在学校里带着一门《文学欣赏》的课程。还负责学校文学社的工作。经常性的,在校内开设一些文学类的讲座。风度翩翩的教授很受学生们的喜爱。
金教授的课天马行空,兴之所至,挥洒自如。但胜在知识渊博,生动有趣。从《山海经》到《搜神记》再到《封神演义》到《西游记》,从《诗经》到《汉乐府》再到唐诗宋词元曲,深入浅出,随手拈来,在引经据典中,却又赋予了它们与众不同的意义。他就像一个驾着一艘小船的导游,领着你在浩淼的大海上游览,然后用生动的语言,向你指点、解说着每一处美景。这座山上有什么,美在哪里,而在它不为人知的海底深处,又是怎样的美妙;不时地,将古典引入到现实,谆谆善诱,励志但却不是说教。他甚至对当时学生们都感兴趣的武侠小说也颇有研究,对金庸笔下的人物如数家珍。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段对少林、武当的论述。
少林寺,武当山是什么?一座道观,一座庙宇而已。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成为了武侠中武林的泰山、北斗?真的有绝世的武功?不不不,请相信我,夸大的成分居多。佛教、道教的教义,都决不允许他们打打杀杀。是谁撒布了绝世武功的谣言?恰恰是他们自己。我们想一想就不难发现,这些寺庙和道观,除了宗教,还都是当地最大的地主,据我所知,武当山当初在山下就有良田千倾,一个人有了财产,就难免会引人觊觎,普通地主可以请些护院乃至建立私人武装,但寺庙与道观不行,吃斋念佛或是超然避世,是保护不了你的财产的。怎么办?于是,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散布各种寺庙或是道观中有绝世武功的谣言,这就好比乌贼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墨汁一喷,云里雾里,但至少没人敢再打歪主意了,久而久之,谣言就变成真的了……少林与武当的绝世武功,不过是一个地主保护自己的财产而设置的一个骗局罢了……
每次当我坐在台下,坐在一群同学之中,听着讲台上的教授侃侃而谈,心里总会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师傅与老师,学生与徒弟,虽然都意思接近,但其中却千差万别,有着天壤之别。
刚开始,每天一次,利用课余时间,教授会对我做一到两个小时的讲解。教授的传授一如他的课堂,深入浅出,生动有趣。一年后,时间相对地固定下来,变成了每周三的晚上。有时,是在教授的办公室里,有时,是在教授的家里。
教授的家就在校园里的家属楼上。教授的女儿和夫人早年去了国外,就一直没有回来。
《道德经》、《易经》是要会背诵的,八卦是要了然于心的,太极的口诀要倒背如流,拳是不离手的,吐纳之术晨晚两次是不辍的,人体经络是要了如指掌的,还有占卜术、各种道术……
四年间,这些东西充溢着我的脑海。潜移默化间,我的性格无形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谦和、恬淡;世界,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形态,出现在我的认知里……
第一次上课,教授给我泡了一杯茶。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示意我也喝。这是郧西上好的五峰毛尖。今天就算我们的第一课吧。教授说。
我端起了茶杯。杯中的水已变得温热,水中的茶叶碧绿如新,一根根悬针般在水中浮浮沉沉。尽管我不喝茶,也知道这茶叶绝对是极品。我学着教授,凑近去闻了闻,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我尝了口茶水,树的生气融进水里,如同有生命般地在舌尖滑过。茶水给了我一种油脂的感觉。
说说你的感觉?教授笑眯眯地看着我。
有一股春天的气息,还有,有生命在舌尖滑过。我说。我不敢确定,但还是照直说出了我的感受。
哈哈哈,教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天分所在了,如果换个人来品,他只会说两个字:好茶!
我也笑了,心里有些得意,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夸我,何况,夸我的还是教授。这就是我的天分所在?我记得小时候的一段时间,父母工作忙而没有时间照顾我的时候,就把我反锁在家里。一般的小孩都会又哭又闹,只有我,是满怀期待的,我甚至叮嘱父母要锁好门,然后满脸笑容地和他们挥手告别。我一个人坐在窗前,却并不孤独,我看见窗外的山呀、树呀、草呀,都有了生命,陪我游戏,跟我说话。我甚至能看到山的长相,树与草每一次晃动的含义。一度,我被人视作是一个中了邪的孩子。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长大,不用再被锁在屋里为止。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的幻觉,而现在,教授却告诉我,原来,这就是我的天分所在。
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的!最后,教授这样结束了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修道,其实就是用你最大的能力,去感知你身边万事万物的生命,一座山、一棵树、一株草,甚至是一幢楼……
四年后,我毕业了。毕业前夕,教授问我: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教授这么问,一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像我们这样,毕业除了进工厂外,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去道教协会吧!教授说。
那里不是很忙,适合你继续修行!而且,他们正好空出了一个编制!教授解释道。
出于对教授的信任,一如当初我入校时对专业的选择,在众多同学们吃惊的眼光中,我进了市道教协会,成为了协会的一名办事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