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沉默中进餐,这时他们的习惯,没有闲聊,没有停顿。晚餐很平常,几个牛肉馅饼,一锅韩氏酱汤,两盘凉拌菜,还有戴菲带来的白葡萄酒。
戴菲来自于典型的中产家庭,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依靠在大学教书维持家庭。她上大学时主修新闻学,第一次见到她的公公是他带着客人在大学里组织研讨会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是充满敬畏的看着获得无数新闻奖项的资深老记者。他们提问都很谨慎且平淡,简直有点卑躬屈膝的味道。
戴菲没有被老记者强硬的外表慑服。她之前读过他所写的大量文章,知道如何激起他的关注。经过了三次研讨会,她成功的捕获了老记者的注意力,在那个夏天,她成为了他身边的实习记者,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实习生。
在毕业典礼上,他帮她在当地日报社找到了合适工作。他不想她因为做过他的实习生而得到优待。他帮助她获得一个机会,结果好坏全凭她自己了。
经过了半年的默默无闻,她因为对女孩阿珍绑架案的深层次报道而名声大噪。现在,饭后边喝着茶,她问起公公是否读过了资料。
“有些写的不错,也有些是垃圾,基本上比较幼稚。问题在于你自身,你同那个受害的女孩走太近了。为了保护她,你写了太多无用的东西,很多说法过于主观。”
阿珍在十三年前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在那次医院的专访后,戴菲的报道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反响,市民自发建立了信托基金以帮助儿童,阿珍收到了各种玩具礼物,很多想要收养她的人排成长队。她用几乎冗长的方式讲述阿珍的故事。她希望公众能够深切体会到女孩遭受的苦难和被漠视的孤独。她认为阿珍需要了解他人的关爱,这个世界也不只是被糟粕所充斥。因此,她极力化解女孩与外界的矛盾,为她勾勒出一个充满人情的图画。
过了几天,警署派人来威胁她说:“我应该逮捕你,为你在医院不顾后果的行为,扰乱司法,蛊惑市民。”
“我只凭我的良心做事。”她回答。这样做无意会引起警署的强烈不满,为她今后的工作带来麻烦。但她绝不会为她所做的事道歉。
“我们遇到麻烦了。”警官压住了怒气说。“看起来那个女孩除了你以外不想同任何人说话。而且……”他犹豫着,他的怒气还没有消。“她要求你在她的身旁,否则她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现在戴菲不得不保持与阿珍的关系了。她想,之前采访的已经触怒了警方,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会在抓捕名单上将她的名字填在嫌疑犯艾春明随后。她想要第二次采访,而且警方也难以拒绝。她决定圆滑一点,可以的话。先获得警官的相信。
“警察先生,阿珍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她可以信得过的人。不论怎样,我赢得了她的信赖。这方面我确实走在你们前面,我会同你们合作,她是一个十分固执的孩子,不会被你们迫胁。我建议你不要那么做。我这一方面,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写任何东西。采访过程中,如果你告诉我哪些是敏感的内容,我就不会写在报道里。
他同意了,半个小时之后,戴菲又来到的阿珍的病房。她是经过了艰难的谈判之后才重新赢得采访机会的。阿珍的房间里变了模样,到处摆满了鲜花,玩具,布娃娃。阿珍坐在床上身边靠着肥胖的泰迪熊。她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梳的顺滑,她换了一套粉色的长睡衣,替掉了上次穿的病号服。
“好大的变化!”她四处看着说。
“都是由于你的文章。”她平静的说。
“你读过了?”
阿珍把一根手指掩在嘴唇上,低声说:“你写的言过其实了。我读到的那个女孩并不是我。你把我说的太脆弱无助了。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怜悯,我为此而感到生气。”
“那你为什么坚持还让我来?”
“我是一个明星。”她说着,挥动手臂把床上的礼物都推到地上。“抑或者,一个怪物。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一个天真的小孩……你现在知道了。很快的,我将不得不公开讲我的故事。今天上午,已经有三个记者试着溜进来。我不想成为马戏团的玩偶。但我相信你。”她露出微笑。“我们都有一个共识,我很清楚,如果我只对你一个人讲,怎么说呢,嗯……独家报道。”她打了一个响指。
“我可以靠这个生活是吗……”
“我打赌,”阿珍又打了一个响指。“我会使你出名的。”
“我不明白。”
阿珍耸耸肩:“我只是喜欢这么做。但是请不要把我描述成那样。假如人们想要给我钱,衣服,玩具或者糖果,我是不会拒绝的。不过,我不想他们可怜我。在我的生活里,能与我亲近的人都会得到超过他们期望的回报。”
“我不会再把你写成那样了,可是,我不觉得公众能够接受一个真正的阿珍。我会适当的把你真实的一面展露给他们。”
“这样他们会同情。”她带着自嘲的口吻将同情一词拉得很长。随即冲戴菲伸出了舌头。
“有什么错吗?你的生活已经被搞得一团糟了,现在是它偿还你的时候!”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不等回答她接着说下去。“你没有找到要害。”
戴菲惊讶的看着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从哪里学到找要害呢?”
“当然不是在学校。我同许多贫民打过交道,像流浪者,街头商贩,无业游民什么的。他们是我真正的老师。他们教我认识到生活的本质,如何寻找要害。比方说,如果我在学校里与一个比我高大的男孩打架,我要踢他的蛋,抓他的眼。他也许会伤了我,但是他下次一定不敢再来骚扰我了。而其他的人也都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打斗了。”
“我从你的报道中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些温和的孩子。我确信你的生活一定很简单。”她躺在枕头上,脸上带着笑容。戴菲知道她很喜欢把她弄得不舒服。
戴菲想要争辩,她却不理睬,接着说:“你没有在你的文章里抓住要害。你写的只是你希望别人如何看待我,因而扰乱了事实。它简直是垃圾。”
“垃圾!”阿珍告诉她。
“垃圾!”现在公公告诉她。文章放在桌上。
如同以往一样,他一经挑出了他人的瑕疵。就要立刻更正。她准备好为自己辩护了,可是,他只是向她摇了摇手。
“我们都知道你的能力和你的缺点。”他说。“那些只为了博得人同情的甜蜜的废话吸引不了我,但我没有责难你的意思。你获得了独家报道。你讲述了她的故事。至少从这一点上来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