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在某些人眼里,一个城市就像一张摊开的巨大的画布,你总是能够找到可以涂鸦的地方。学校外墙的涂鸦已经跟我大一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新的涂鸦一层一层地覆盖掉旧的,干净利落并且看不出任何的厚度。除了这些外墙,还有很多公共地方能成为另外一些人小涂小画的地方,比如灯柱、比如椅背、比如抽屉、比如床板。我在我的床板上发现了一小串留言,看上去像是毕业生留下的纪念,我对这一小串没有办法清除的字感到厌恶,它们就像是被铭刻在这张床板上,证明它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个人的专属,它曾经承载过无数人的睡梦,最终将不会记得我,因为它只是一张床板,除非我把自己的名字像这个毕业生一样写在上面,就像我们常做的那样,把记忆强行附着在那些本身毫无感情和记忆的事物之上。
我出神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抽屉里的涂鸦,干硬的修正液上显露出木头的纹理。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扭过身去,中间隔着几个同学,朝着斜后方正埋头做着笔记的豆芽轻声说了一句:“喂,借我修正液使一使。”
我一直没怎么用过修正液,写错了字便画一画重新写一个就好,反正在某些要求不能有错字的场合(比如考场)常常同样要求不能使用修正液。我这才发现修正液是个好东西,只需轻轻一挤,所有的过去——不管你有没有写错,只要是你不想要被发现的——都能被轻而易举地覆盖掉。她茫然地看着我用她的修正液在我的课本上画画,修正液在我手中摇了摇,发出几声干脆的响声,我回头给她做嘴型无声地说:“我明天再还给你。”
晚上我拿着修正液去了山上的烂尾楼。因为在负载着谎言的日子里,我无法回家。我不能把学生宿舍当做家,于是这栋楼就成了我心中的家的替代品。我满怀欣喜地准备用这根修正液在空白的墙上涂涂画画,试图勾勒出我心里想要的那个家的模样,它应该有着怎样的天花板、怎样的墙壁、怎样的吊灯、怎样的书桌、怎样的沙发、怎样的电视,甚至是怎样的人,它们都将随着修正液笔尖的乳白色液体显现于这栋如同画布一样空白的大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