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静静一思,而后,慢条斯理的挪开父亲的手,目光犀利,缓缓而问:
“可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不能提?”
“别问为什么?”
锦德厉声喝断。
“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老爹,有人想杀我和柳小姐!”
锦绣强调提醒。
锦德点头,喉节急急滚动着:
“爹知道,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许离开锦府半步!过些日子,爹爹会安排你离开……爹不会让你陷于危险之中……”
锦绣明白了,这是想保护她。
父亲如此如临大敌,那表明想害她的人,必定很可怕。
空气突然沉寂。
“是谁想杀我?”
半晌,她好奇的问。
到底谁想要她的小命,原因呢?理由呢?
父亲的脸孔,苍白如雪,那唇,抿的紧紧的,紧的就像黏住了一般,没有任何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了,老爹,我是当事人,身为当事人,我总该知道前因后果吧!您再如何小心谨慎,都不可能保我一辈子,躲着,仅仅只是治标,而非治本,没有用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让我知道整件事儿,我们才能同心协力想出法子去应对。所谓一人计穷,三人计长,老爹,事关我的生死,你不该瞒我!”
锦德深深瞅了她一眼,还是摇头:
“别问了。等你再大一些,现在不是时候。”
他转开头,扶着额,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爹,您到底在为难什么?”
父亲已转身离去,那步子是何等的沉重。
锦绣追问了几步再问,心里实在不懂,父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个男人,生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底被什么困住了。
**
书房,锦德踉跄回到自己的园子,倚坐在书桌前,神情是如此的不安,他不断的用手中狼毫挥洒着同一个词:不动如山。
一遍又一遍,四个字,却是越写越凌乱不堪。
猛的,他把狼毫扔了出去,扶额坐到桌书前。
那些人都死光,这么久没有后续行动,可能过去了!
但是,可能吗?
这问题,他自问过无数遍,得到的回答是:不可能。
最近发生的事,是一系列精心设计好的试探,目的是想要弄明白锦绣的底细。
可是,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起盯上锦绣的呢?
这么多年相安无恙都过来了,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令那个人又把目光盯上了她?
容颜都已改变,还有谁能从她脸上发现一些陈年的蛛丝蚂迹?
锦德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这辈子,他别无其他想法,只盼着她可以简简单单的长大,而后嫁人生子,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
刚刚,她说想知道谁想害她!
可是他却不能说,那些国仇家恨,太过沉重,她既忘了,何必再记起?
但同时,她的记忆似乎在渐渐苏醒!
若不是那些记忆,她如何能从那剑庄地宫里逃脱出来?
锦德的眉,深深蹙起,拳头紧紧捏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
妍阁。
锦妍看着母亲关氏。
吃过晚饭以后,母亲来了她的园子,说是来看看她这些日子学的怎么样了。
锦妍很用心的表现给母亲看,可是母亲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儿。
“娘,你有什么心事?”
锦妍走到母亲身侧,近距离盯视着,问:“怎么了?”
在这个家里,母亲是庶夫人,而她是庶女,她们的存在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这么多年以后,母亲是她唯一的依靠,姐姐锦绣,虽说得宠于父亲,但她多半时候是痴傻的,神智清醒的时候,又多半会给她与母亲惹麻烦,所以,她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想要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
关氏抬头,淡淡道:
“锦绣醒了!”
“哦,姐姐醒了,那不是好事吗?”
锦妍疑惑母亲脸上为何没有半分欢喜之色。
关氏素来温柔的眼底,突然迸出冷煞之色:
“哼,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你父亲瞒了我足足十六年!他的心,真是够狠!”
这话,令锦妍一呆,几乎以为自己这是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再度细细打量母亲,感觉这绝非玩笑之词,心下不觉生出无重疑惑:
“她怎么可能不是姐姐?”
自小到大,她记忆里就有这么一个姐姐,现在母亲居然说她不是?
“她若不是,那她是谁?”
母亲的脸色很沉寂,沉寂中翻腾着汹涌澎湃的暗流。
锦妍知道,表面温和简单的母亲,其实心思很深不可测,这样的母亲,有些可怕。
“她是谁,那就要问你那个好爹爹了……”
关氏扯出一抹笑,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一双纤纤玉手,捏的咯咯作响。
**
入夜,锦绣阁上淡淡的灯光,阿日自外头而来,看着那点光,擦了一下额头的汗,不自觉的微一笑。
这些日子,他耗费真气,为她续命,三日狂奔,去得如来山盗来灵草保她无虞,可谓倾尽所有。
阿满曾问他:那姑娘怎值少主您如此拼命?
值不值,他不知道,他就是想保她一命周全。
她的身侧,危机四伏,他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前,她能学会自保,不管将来她花落谁家,她安好,他走的也便无所牵挂。
虽说,他曾开玩笑娶她,可是他心下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过路人,对她,只是欣赏。
他上了楼,推开门,看到小柔和晓波正在灯下做女红,看到他进来,笑着放下手上的衣裳,一起压低着声音叫了一声:
“阿日,你回来了!”
“阿日,吃了没有?”
阿日淡淡的接话:“我在外头吃过了。”
一顿,看向内室又问:
“她又睡了?”
小柔答道:“是,吃过晚饭,小姐吃了药没一会儿就睡了。阿日,你在古大夫的药方里替换下的那是什么药?用了以后,怎这么管用……想不到你对医理竟也如此精通!”
“我算不得精通,只是略懂一二,稍知药性罢了。小柔,记住了,每次熬完药,把换上的那味药烧掉,再把我换下的那味药给补进去,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曾动过那个方子!”
他挑起珠帘往里而去,床榻上,那个丫头片子睡的正香。
小柔跟在后面,答应道:
“忘不了,这事儿,我记的清楚着。”
“那就好!”
阿日点头,坐到床边,看到锦绣的素手置在胸口,便执了过来,重新把了一下脉,感觉着那脉相越来越平和,身子已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脸上不觉露出欣然之色。
那古贵开的方子,选用的药材,极不错,只是其中一味名为“安息草”的药材下的极重,其作用是令患者沉睡不醒,以辅助其他药材在其深睡之时发挥其药性,令患者感觉不出痛蚀之感,以达到清理余毒的疗效。
想必是那位古大夫深知自己所开的药方,副作用极强,所以才出此下策,可是,此药用的多了,恐有损身体本元,令其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恢复康健。至于其他药材选用,那绝对不凡。
阿日看着觉得不妥,便把这药味,以他盗来的灵草加以替换,且夜夜以真气为梳理余毒,为其拔除痛苦。那味灵草的加入,配以他的真气疏导,最终能令灵草的奇效深入经脉,日复一日之下,从此百毒不侵,促使她尽快恢复元气。
那古贵是韩誉寻来的,以阿日揣测,人家之所以会在方子里下得那么重的安息草的药量,可能是受寒誉指使,致于原因,可能是不想她参加今年的百花节。
“唉,再过几天就是百花节,小姐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去参加?”
小柔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很,她这几天,一直惦记着这事:
“这半个多月,小姐一直卧榻不起,想在百花节上力拔头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赌约……唉……小姐要是输了可怎么办?”
阿日听着,轻轻一笑,转头说:
“听说今年百花节的比赛规则有所改变,所以,未见得练好了琴棋书画就能得了名次。小柔,还没发生的事,忧什么忧!你要相信一件事:你家小姐一定是最捧的!”
其实,他并不想让她参加,不过,这丫头,如此在意那个荣王,想让她不参加,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人生她作主,这丫头投他所好,他才帮她一程,至于,她与荣王将来如何,他不介入,听之任之。
事实上,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他们之间又没什么关系,他哪有那个权力去约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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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上京城某处庵堂,一个高大的身影急急忙忙闪了进去,与守在门外的侍卫低问了一声:
“夫人出关了吗?”
“出关了!”
那人点头,往里而去,绕过一座假山后,推门进入一间雅阁,那阁楼花窗上映出一个纤丽的影子。
不一会儿,房里另外一道影子。
“你来了!”
女子淡淡的问着话:“那孽种怎么样了?”
“回夫人话,刚醒!”
那人回答了一句,然后问:“可要派人把她做了?”
“你们已经打草惊蛇。想要现在再作掉她,谈何容易?”
女子的声音,似在冰水里涮过一般,让人听着从心窝窝里泛出寒气来:
“不光锦德那老匹夫已经全心戒备,还有萧何,你当人家是吃素的吗?还有她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随从,都已生了戒心,想要弄死她,哼,难比登天!”
那人立即往地上跪了下去:“全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第一时间拔掉她们!”
“成了,你也别自责。这事也不能怪你,那荣王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败在他手上也情有可原。”
女子懒懒淡淡的吐出一句,一边绣花,穿针引线之间,那投影在花窗上的举止,显得无比的优雅:
“也亏得你们没有把人给弄死了。这样也好,日后本夫人可以好好的玩她们一玩,她们若真这么死了,那反而没滋味了!太便宜了她们……”
“是!但不知夫人想怎么做?主公那边又该如何交待?”
“主公那边本夫人会去说的。无需你操心。至于本夫人想怎么做?嗯,本夫人得想想……”
女子停下手上绣花的手,侧着头似在考虑,半晌后抬头问:
“听说那两个孽种都对荣王情有独衷,可有此事?”
“是!荣王喜欢的柳若瑛,可梅贵妃看中的是锦四。据暗线来报,荣王曾让古贵在锦绣的药方里多加一味药,意在摆脱这门婚事!”
女子“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绣花,嘴上则温温静静接着道:
“荣王并不想得罪锦家。他那么做,无非就是想替锦家解个围!”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女子忽笑了一声,双手抚在绣架上说:
“这荣王,的确是有些能耐的。那两个孽种的眼光倒也不俗,虽说从小被分开了养着,长大后居然那么有缘的爱上同一个男人,倒也显得有趣。两姐妹夺夫这出戏码,俗是俗了一些,不过,还是相当耐看的。想当年,她们的母亲,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把天下男人都视若无物,哼,这番里,本夫人倒要看看这一双姐妹花如何为男人争一个你死我活……”
“夫人的意思是……”
“想法子让锦四如愿以偿……本夫人要的结果是,让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孽种全不得善果。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不幸,是爱而不得……嗯,你们下去想法子,让那柳若瑛嫁给别人,激荣王想法子去抢回来。天下之人,不分男女,都有一个通病,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只有让荣王费尽心思的去抢回柳若瑛,到时,他才会把锦四踩在脚下。她们的母亲,当初就是这样贱蹋男人的。如今也让她们尝尝那种滋味。”
“是!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
那人当即离开,女子站了起来,莲步生花,来到挂在窗台前的那只鸟笼前,举那素指纤纤,逗着笼中的金丝雀:
“好戏开场,以后的日子会很精彩。雀儿,你说是不是?寂寞了这么多年,终于又找到乐子了!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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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京城,荣王府。
朱门大开,韩誉飞马来到门口,下马,将缰绳扔到阿萨手上,急步往府里而去,一袭银色的蟒服衬着他的身形异样的卓然不群。
他直直走过书房,谋士关如正守在房内,这是一个中年文士,生的白白净净,眼神分外的深亮,书房内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在关如说话。
这是关如的女儿关蕊,生的粉嫩漂亮,穿青春亮丽,看到荣王进来,眼儿一亮,直叫了一声:
“殿下!您回来了!”
韩誉微微一笑,点点头:“如儿,麻烦你给我沏壶茶水过来。”
“哎!”
关蕊应的脆脆的,脸上挂满笑容往外而去。
关如起身欠了一礼:“殿下今天回来的晚了!”
韩誉往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去,一边示意他不必多礼,一边说:“嗯,今天朝上有事拖晚了……”
“还是因为琉璃玉的事?”
“是呀!”
韩誉吁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这么久了,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些胡人也莫名的平空消失了:
“这事儿,真是太棘手了!”
门开了,关蕊沏了两盏新茶进来,看到殿下正靠在椅背,愁眉紧锁。
关如挥挥她让她下去。
关蕊有点不情愿,一个劲儿的示意关如。
关如无奈的点点头,那孩子这才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
可是关如笑不出来,他这个独生女儿,自打四年前认得荣王以来,就被荣王那温温雅雅的气质所折服,如今已过及笄之龄,多少人上门来想说这门亲,一个是想拉拢他,二呢,也是因为自家孩子生的漂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可这孩子偏偏就一心一意喜欢上了殿下,曾在他面前许下话:此身只嫁荣王。
前几日,这孩子出去庙里还愿,与九殿下韩珷惹上了。
那个鲁直的王爷也不知发了什么狠心,就盯上了关蕊,前儿个特意上门来找他,说什么他看中了他家丫头,等过了百花节,他打算向皇上禀明一切,正式纳她为侍姬,等将来生了儿子就升作夫人。
亲王身侧的女人,其身份也是各有不同的,身份最尊贵那自然是元妃,而后是侧妃,而后是夫人,夫人之下是侍姬,最后是侍婢。
关如现在只是荣王府的幕僚,没有正式的官职,在荣王身边是挺有地位,但在上京城内,那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小角色,而关蕊只是荣王书房里一侍墨丫头。
当然,唯一有一点不同与人的就是这个丫头很得荣王的怜惜,在荣王跟前是挺有身份,但在其他人眼里,横竖就是个奴才。
在那韩珷看来,他作为一个亲王看中你一个小小奴才,那是你前世修来福气,以为会得到满口答应的,却遭了关蕊这孩子满口拒绝。
那日里,关蕊很直白的冲武王说:她早已是荣王的人。这辈子,生就是荣王的人,死就是荣王的鬼了。
可把武王气的不行,当时就撂下话来就:就一个小奴才罢了,我就不信本王真想要,还要不来你!
现在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骑虎难下,他有些愁。
“如先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韩誉抬头,看到关如眼里全是欲说不说的神情。
关如忙起身:“刚刚得到柳州回报:锦四小姐两天前醒了!”
“醒了?”
韩誉那两道俊眉不由得一皱,颇感意外。
一提那个人,他就想到了那日,她满身死气腾腾倒在怀里的那一幕。
那时,她人虽然昏迷,可是那只手却一直牢牢的抓着他衣裳,生怕他离开了一般。
当他将人抱回柳府,正巧赶上柳恩刚刚从京城赶回,一看那情况,就说没治了。
当时,他的心,那是一个劲儿往下沉去,没二话,马上带她赶去第一馆,硬是用自己手上一块璇玑锦说动了古贵将锦绣救了回来。
事后,他守了锦绣三天三夜,她一直没有醒。
古大夫说她体内的余毒很难清除干净,虽配了药方子,可那些药材副作用极大,若醒着,会产生严重的痛灼感,引发身体不适,所以,她加了大量的安息草,因此短时间内不可能醒过来。
古大夫曾提及,那安息草必须用足一个月,一个月后,她会换药,慢慢唤醒她。
他觉得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她就不必参加百花节,与四大嬷嬷的赌约也就不能作算。
如今眼见得百花节召开就在眼前,她却突然醒来,这事,真是有些麻烦了。
说句实话,他是真不愿她参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