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孙不悔,在京城的第一赌庄里。
这是午饭后的事情。
锦绣在听说孙神仙请她去接管赌庄这件事以后,心里那是稀奇的不得了,哪还顾得上吃酒,胡乱的扒了一碗饭,就要去第一赌庄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个事儿。
彦王与荣王阻止了,说等他们得去宫里先与皇帝报禀一番有关她不能去见驾的事宜,然后方能陪她一起去看看。
锦绣想想,孙不悔着实够邪乎,自己若与阿日单独前往,万一对方想暗算人,那等于就是去自投罗网,有彦王和荣王相陪,是个好主意。
她在房里等,阿日趁这二王出门,也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钻进了锦绣的房,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很多事,悲摧的是守在门外的阿萨伸长着脖子,张着顺风耳,就听不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等彦王和荣王回来,一行人就往第一赌庄而去。
也不知那孙不悔到底怀了怎样的目的,一早早的就让人备好了软轿,极为隆重的候在荣王府来请她,荣王和彦王各自骑了马,反倒成了陪衬,阿日徒步而行。
京城的第一赌庄,比起柳州分号,那气派,有过之,无不及。
锦绣自软轿里下来的时候,看到矗立在面前的乃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园子,正门设四扇大门,皆为绛色,门前设有两头巨形的狮子,门上有挂着一个匾额,上写:第一赌庄,四个字金光闪闪,耀人眼光。
红地毯自里而外铺展开来,四道门内,自门口往内延伸,五步一哨,一个个彪形大汉,岔开双脚,负手与背,身上呢,青一色上锦袍子,头上梆着一根红蓝相间发带,一眼观之,尽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势。
平常时候,这第一赌庄是吃过中饭开始正式营业,直到午夜才关门。
今日不一样,门口处挂了一个告示:今日庄中易主,暂停一天。
这消息一早时候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如今整个京城都已炸开了锅。
不管是嗜赌如命的赌徒,还是好事的百姓,一个个竞相争逐的跑来看一究竟,一时居然就把这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都在好奇是谁有那本事叫孙神仙易位而侍。
也不知是谁爆出一句:“听说人家是狂道的徒弟,当初呀,在柳州城的时睺,人家赌赢了赌鬼,孙神仙乃是守信用的人,遵守当日赌约,故而设于今日交接庄主之位。”
这事儿,如此一传开,哗啦啦一阵惊天动地:一个黄雌小儿,怎么就有那本事,叫赌鬼甘愿伏首为奴了?
是个人,都有猎奇之心,于是乎,这条东大街,没半天功夫,就被柳州城的百姓给围上了,大家都想看看这位未来的赌庄新主子,到底是怎么一个风采。
看热闹的人都知道,这第一赌庄,那可是摇钱树,一年到头,那得捞进多少金子,旗下拢络的人物,那更是鱼龙混杂,一个个全不是好侍候的主——人家孙神仙,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第一庄在他手上打点了那么多年,早已建立了一支忠心效忠于他的班子,那些人,除了孙神仙,只怕没有什么人会真正服气谁的。
想要在孙神仙手上真正将这第一赌庄里上上下下的人收服为已用,那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办到的。
所有人都能断定,若没有一点本事,窝里反那更是迟早的事,所以,围观人群更多的是在好奇,这新上任的主子,得有怎样通天的本事,来收拢人心,为其卖命。
这些道理,锦绣哪能不懂,来之前,她就在房里纳闷一回,问阿日:
“你说,那老家伙,什么意思?先前追杀,现在呢,双手奉上第一庄……”
她是思来想去想不透。
阿日笑笑对她说:“你应该说你的那位师父在玩什么花样儿。若没有那位萧老先在背后闹腾,那孙不悔怎么可能有此举动?”
“你认为是师父在作怪?”
“八~九不离十!”
“可萧牛鼻子他要干什么?”
“你问我?”
“对呀!”
“我问谁去?那是你师父!”
“……”
锦绣无语。
“那我要不要去接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当中有阴谋!”
“去,当然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天下掉下一块大肥肉,你若不去叼了,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阿日比她有魄力。
“一定去!”
她可怜的对对手指:
“可是我没有经验!当初与他们打赌,只是好玩而已。现在真让我去打理,你说,我要从何打理?到时,指不定就被他们给暗中私吞了!”
“没事。一步一步来!这世上的经验,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嗯!”
“好,那我去接过来玩玩,你负责帮我管理!我负责坐收金子入账就可以!”
她笑眯眯收网。
阿日立即发现上了当,不觉摇头失笑:“你说了这么多说,原来是在给我下套?”
“嘿嘿嘿……”
锦绣的直觉告诉她,她捡来的这个阿日,绝绝对对有那个能力:
“有你帮我扛着,我的胆子就肥上天!”
阿日却无法苟同:
“任何事,都得自己慢慢学,只有自己懂了,你才能牢牢的将一切掌控在手。我可以帮你,但你自己也得用心其中。老大,没有人能让你倚靠一辈子的!我也是!”
这话,有道理。
好吧,她记住了,她一定一定好好学习,以长见识。
此刻,锦绣抬头瞅着那“第一赌庄”这四个字眼,灿灿一笑,背着手,踏上了那高高的台阶,转头笑着看向纵身下马的彦王和荣王:
“这地儿,比柳州那边的还要有气派。”
“是呀是呀,我们赚翻了。”
韩琛笑呵呵的观望一眼,眼见得门前侍立着的几个赌庄管事急步往下迎下来,提醒了一句:
“阿金兄弟,说好了,日后我可是这里的股东。”
“记着呢,绝对不会少你的好处。”
锦绣扑哧笑了,转头看着韩誉:“八爷,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韩誉收回打量的神色,深一笑:“彼此彼此!”
这话,似乎意味深长。
三人拾阶而去。
阿日保持着作为侍从该有本份,不远不近的跟着,同行的还有荣王的阿易萨,以及彦王的阿可。三个人并排着相随。
迎向锦绣的四个管事,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一个个身形彪悍,眼神迥亮,排齐两列,急步而来。
其中一个,锦绣是认得的,乃是在柳州城内的木管事。其他三个,年纪皆稍长,不认得。
“青龙堂堂主木君如拜见新庄主!”
“玄武堂堂主贺达拜见新庄主!”
“白虎堂堂主江翱拜见新庄主!”
“朱雀堂堂主闫尚拜见新庄主!”
噌噌噌四个男人齐齐跪下,一阵衣风掠起。
锦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这就是阿日嘴里所说的第一赌庄四大堂主,衔领着第一赌庄十八家分号,乃是孙神仙在大承国境内的得力四将。
阿日说,想要管住赌庄,就得管住这四个人,要不然,一切白搭——那家伙,对赌庄的了解相当的透彻:非常有当间谍的潜质。
锦绣沉思罢,笑吟吟来到木君如面前:
“哟,这不是木管事么?真够不巧的,咱们怎么又见面了!哎呀呀,你说那一日,你出动那些多人来逮我,把我逼的那是差点去见阎王,实在想不到呀,事隔半个多月,我们居然就成了上下属……”
木管事忙道:“庄主少年英雄,功夫不凡,那一日大战,君如看的是叹为观止,不想竟是一场误会,君如未曾查明来龙前脉传令大打出手,实是鲁莽了,还请庄主责罚。”
这人精明的很,一见面先捧个高帽子,再来个负荆请罪,若锦绣真的罚了去,那就显的小鸡肚肠了:
“成了,有什么责不责罚,起来吧!不打不相识嘛,我阿金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再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金我初来乍道,那日在柳州城的确是顽劣轻狂了一些,日后,一起共事,还得仰仗诸位一起辅佐打理第一庄。”
这番话,既大度又自谦,令阿日不觉微微一笑。
韩誉与韩琛也笑了笑,都觉得这小子,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分寸火候拿捏的还不错。
木君如抱拳谢了一声:“多谢庄主恕罪。”
起来时,深深瞟了笑吟吟的锦绣一眼,其他三位也站了起来,一齐瞄了一眼,退到两侧,恭迎他们往内。
而后,四人互相打了一个眼神。
“就这么一个臭小子,就把柳州店给闹了一个人仰马翻,这事儿,真的还是假的?”
玄武堂主的眼神充份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
木君如却是尝过那个滋味的,低声叮嘱了一句:
“别小看了他。”
其他几个堂主,皆是不以为之色。
这幕,全落在阿日眼里:这丫头想要真正收服这帮人,任重而道远。
***
大堂门,一头银发的孙神仙正郁郁的盘坐在庄主下座的位置上,等的已有很不耐烦,一听得外头叫:“新庄主到!”
这位大爷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闷闷的往外迎了出来,正好与笑眯眯的某个小子对上了眼。
“嗨,孙前辈,你好呀,好久没见,别来无恙!”
锦绣笑的那个春风得意,扬手打着招呼。
孙不悔抱胸,沉着一张脸,恶狠狠瞪了好一会儿后,怒腾腾指指外头那快要落下去的太阳: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死小子,您居然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来,你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败家子,还没执掌第一主赌庄呢,就开始败家。你可知,咱们这个赌庄一天不开,会损失多少银子……你就不能早点来,把这个交接仪式给办了,赌庄才有正常营业,这么简单一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小老头咬牙切齿着,所说的话可以表明一件事儿,这老头乃是一个抠门的主。
“哎哎哎,孙前辈,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好歹以后我才是这十八家赌庄的主,我这个新任的庄主都不心疼钱,您这位卸任的庄主,急什么?再说了,钱是赚不完的。人,得做钱的主人,而是奴隶。”
锦绣笑眯眯抢白。
小老头呆一下,神情一下变的古里古怪,像是被塞了一个鸡蛋,嘴喔成了一个圈。
锦绣不理,越过他,瞅见他身后,站着十来个男人,有些人,她有些认得的,就是那夜追杀她的七大高手,有些是不认得,这些人一道道目光全在惦量着她。
她扬了扬手:“嗨,大家好,我叫阿金,据说将是你们的新庄主!希望日后咱们一起共勉,齐创辉煌。”
那些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抱拳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等愿辅佐金庄主、孙大总管一起光大第一赌庄!”
“等等,等等,谁是孙大总管?”
锦绣马上将目光落孙不悔身上:“你吗?孙前辈?你以后是赌庄的总管?”
“对,日后,孙某人就是这十八家赌庄的总管,会时时刻刻监督以及整个赌庄的运营情况,现在,木堂主,请庄主令符过来!”
孙不悔转身对木君如吩咐了一句,那人应了一声“是”,就往堂上首座桌案上将那一只银光闪闪的锦匣给托了过来。
那只锦匣很大,约有一尺见长,八寸见宽,五寸厚,外匣似用银子所造,正匣面还镶着五颗宝珠,像极了一朵桃花。
孙不悔将其接了过来,然后,轻轻跳到身后一只椅子上,手托锦匣,高高睨着锦绣:
“第一赌庄,大承境内庄主锦绣听令,今日本孙不悔依照赌约,将大承境内十八家赌庄的房契,账册,以及庄令一并传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十八家赌庄的新庄主,届时隶属赌庄名下所有下属全将听命与你,三个月后,金陵城内正式移交权杖。”
“好好好,多谢多谢!”
锦绣眉飞色舞立马想去接,那小老头却把匣子往背后一藏,眉头直皱道:“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喂,孙不悔,你怎么就那么多废话的?快说快说……”
没能接到那“聚宝盆”,锦绣有些郁结,叉腰瞪眼。
“你知道为何要三个月以后才正式移交权权吗?”
“不晓得!”
“既然不知道,那就好好给我听着:三个月时间是给你熟悉第一赌庄运作过程,认识庄中下属用的。三个月后才开始记时,要是你在一年之内不能令十八家赌庄的业绩翻一倍,那么一年以后,你得把十八家赌庄归还回来,你的小命也得归我,是死是活,由我说了算!”
孙不悔补充了一个条件,这条件,很苛利。
锦绣听着一楞,连连退了几步:
“这是何道理,凭什么我得答应你这么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据说,这第一赌庄,虽非天下首富,可是每年的收入,却也排在大承国前十之列,这样一个排名,已经够了不起。想要令这么一个“大财团”,在短短一年之时,收益再番一倍,那无疑是有技术难度的。
“这的确不是孙某人与你这小子的约定,而是牛鼻子自己说的。哼,那老小子,把你夸的天花乱坠,说什么你就有那本事,把我的赌庄经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成呀,我孙某人就与他打个赌,你要是一年之内没那本事把赌庄经营好,或是亏了,或是没法子叫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效忠与你,那么就算他输。他若输了,你的小命,就得归我,至于另外那赌注,到时孙某人会与他索要。”
“那要是你输了呢?”
锦绣反问一句。
“要是我输了,不光这十八赌庄是你的,其他几国里的赌庄孙某人我一并奉上……从此以后,孙某人再不以赌鬼自称,一辈子以你这黄毛小子为马首是瞻。”
*
哦,锦绣终于恍然了,怪不得那牛鼻子说孙不悔会跑来把十八家赌庄双手奉上,原来这其中竟有如此内幕,那老小子居然拿她也赌了一局。
问题是,牛鼻子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
锦绣不得其解。
*
韩誉听着,那可是暗暗吃惊,到底这个老头想从狂道手上得到什么呀,以至于令孙不悔开出如此大的赌注?
第一赌庄在诸国皆有分号无数,这样一个派系,手下笼络的人不计其数,若能拿为已用,那么,阿金这个人,将成为华夏大地上风云人物,名声直逼华夏诸公子。
那狂道如此力捧阿金,助他名声鹊起,为的是什么?
人家只是一个姑娘家而已!
韩誉倒并不主张女子非得主内,只是,由一个入世未深的姑娘去掌领一个内部良莠不齐,且要创出非凡成绩来,那是相当有困难的。
*
韩琛也惊诧:第一赌庄所有分号加以来,那得有怎样一个份量?
五十年前,第一狂子宫谋开了第一家赌庄,后来,这位嗜赌的狂生一年开两三家,短短数年,就在诸国开设了二三十家。晚年时候,宫谋收了一个徒弟,取名宫爵,亲自调教,后来成为第一狂公子,其绝世的容颜,非凡的武艺称雄于世,成为当世奇男子,令天下群雄仰望,群芳仰慕。不想后来,这位宫爵公子离奇失踪,紧跟着玉晚小姐死于非命,这宫谋只能将这庄主之位传给了孙不悔,那是宫谋的另一个弟子,有实而无名。
这孙不悔,一直以来视赌庄为命根子,怎会突然间会如此豪赌?
*
阿日陷入了若有所思之中,心头似乎渐渐理出了一点头绪:
那萧何如此大手笔之下的目的,也许与他一样。
只是,他的心思很简单,而萧何呢?
这人煞费苦心的想将锦绣锻造成能人,为的是哪般?
难道会与她的身世有关?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锦德女儿。
前番里,在柳州城内那番暗杀,足表明,有一股无比强大的神秘力量已将魔掌伸向锦绣,并且想置她于死地,如果她是锦德之女,这暗杀,就太有点说不通,锦德的害怕也太过奇怪?
*
“等一下哈!”
锦绣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拎了眯眼沉思的阿日往外而去:
“你过来一下!有事与你说!”
两人出去。
韩誉瞅了一眼,直觉这姑娘与这侍卫的关系,有点太过亲密,而他看着有点刺目,就像心窝窝里梗了一根刺一般,叫人不痛快。
这种感觉,来的实在古怪。
*
大厅外,柳树下。
“怎么了?”
阿日疑狐的问。
“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锦绣左右观望了一圈,惦量着那些远处的会人会不会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去,便有意压低了声音问:
“当真要把第一赌庄拿过手来玩?”
主要是赌的内容有点难度。
她有点犹预的,直觉像陷井。
“你说呢?”
阿日笑笑,反问。
“这个……”
“第一赌庄,富可敌国!你要是能掌控了第一赌庄,那就是牛人!”
“哦,是吗?”
锦绣眼冒兴奋之色。
“真的?”
“恩。据我所说,第一赌庄背后,纵横着一条神秘的消息网。若能得为已有,这天下的人,谁都见你忌三分!”
阿日含笑说。
“好,那玩!但,你一定得帮我!”
锦绣倒不是野心很大,但是,她若不强大,将来如可帮韩誉?
她得以一个配得上韩誉的身份重新走进他世界,以一个足够强大的姿态,一个平等的身份,成为他身边的人,然后,慢慢改变现在这个世界的三观。
“好!”
阿日答应了。
锦绣立即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说话算话!勾手指,打印子!”
她翘出了小小指。
阿日莞然而笑,当真与她勾了一下手指,盖了一下拇指,这丫头,如此天真未泯,也难怪那萧何会心存忧思,刻意培养她了。
***
进屋后,锦绣接下了庄令,就这样顺顺当当做了第一赌庄的新庄主。
晚上喝酒,锦绣,韩琛,韩誉,一起吃,三杯黄汤下肚,锦绣盯着韩誉说:
“八王殿下,我送你一件东西,就这个,昨儿个我偷来的物件。七巧璇玑钥匙……”
她将那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砸在桌面上:“不管对你征破琉璃失窃案有用没用,送你了,八王爷,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你说,诚不诚!”
她最最在意的还是这个男人,最想做的事不是一步一步重新走近他,去弄明白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人生最悲惨的事,相见不相识。
她想找回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