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帮总部。
南宫琉璃坐在办公桌旁,环绕她而坐的是青帮最核心的人物,十二个分堂各个分堂的堂主。
各分堂堂主一一向南宫琉璃汇报本月各自堂内的事务。
荣轩道:“洪帮九爷送来了一份帖子,要见师父。”
荣轩在帮内地位仅次于越泽,他是南宫少钦的二弟子,在帮内任陪堂的堂主,协助南宫琉璃和越泽打理帮中事物。
南宫琉璃冷笑一声:“找我爹也没有用,一切皆成定局。”
高寒和凤九天所争的,不过是位于日升楼地段的易安茶社旁边的那一段地段。他们意欲在此处建造百货大楼,皆因此处地处十字路口,北面直通火车站,可以引来外地旅客,南面又紧靠上海的富人居住区。其实,此地最初也正是两个商人马应彪和黄焕南之间的争夺,只因马应彪选择了与龙帮合作,黄焕南选择了与洪帮合作,继而演变成了两个帮派之间的争夺。
荣轩沉吟:“咱们原本制定的策略,是短期内不与洪帮冲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举而除之。”
南宫琉璃道:“洪帮虽势弱于青帮,但与青帮也成鼎立之势。寻机除之,谈何容易?而今凤邪行事嚣张霸道,即使咱们不搭理他,你以为凤邪便不会处处与咱们相争吗?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而已。”
荣轩承认:“这倒也是。”
明面上,两帮和和气气。私底下,各自的小弟,为了地盘,为了赌场,为了码头……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总是大打出手。
“起初我也觉得不宜与洪帮贸然起了冲突,后来细想,也未尝不可。”
越泽道,“诚如八妹所说,凤邪此人,阴狠残忍,不宜做朋友或是合作的伙伴。而反之,高寒行事心思缜密,为人仗义大气。如今龙帮虽然势力弱于洪帮,却也是不容小觑。若论合作,高寒不失为一个完美的选择。如今龙帮和高寒欠下咱们一个天大的人情,依着高寒恩怨分明的性子,咱们青帮倒也未必吃了亏。”
“反正咱们和洪帮的争斗,早晚都少不了一场。事情不过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议来议去的。”洛炎寒着一张脸,冷声一言概之,“况且,我看到凤邪就不舒服,女里女气,阴阳怪气。”
洛炎,南宫少钦四弟子,刑堂堂主,掌管青帮刑法。青帮门人,凡触犯帮规者,皆会送到刑堂,由洛炎处置。
因此青帮众人见到他,难免会心生几分怯意。
南宫琉璃颔首道:“还是四哥爽落,最合我心意。”
凌风见堂会结束,众人疏疏散散离去,方附在南宫琉璃耳边低声道:“杨柳小姐要见你,已经等了多时。”
“让她进来。”
杨柳初初走进青帮时,有点被吓住了。
青帮总部是一栋独立的老式宅院,丈高的门楼,门楼两旁,端坐着两只青石狮子。门外把有守卫,皆是身着黑色的绸衫,头戴黑色礼帽。她刚刚靠近青帮,就被拦下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高寒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她有些迟疑,南宫琉璃会见她吗?会同意她的条件吗?本来满满的自信,此时都化作了忐忑不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南宫琉璃的权势,是握在她自己的手中的。
而她的筹码,不过是赌南宫琉璃对楚幽的感情。
多么的可笑。
若说来时,她还为自己的抉择感到迟疑,此时,却是坚定了心意。如果,她有和南宫琉璃谈判的筹码。
穿过宽阔的前庭,步上三楼,一间宽敞的房间。依墙井井有序地摆放着绿色藤曼植物,和前朝的青花瓷器。一排藤椅环绕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办公桌搁置在窗下。而南宫琉璃,逆光而坐在办公桌旁。
南宫琉璃神情自若地坐在那里,神情像是一个君主。而青帮,就是她的王国。她有为所欲为的资本。
杨柳的心间,掠过淡淡的苦涩味道。
“我的老家有一种野花,叫做菟丝花。它没有坚硬的枝干,没有办法像别的花朵一样,在阳光下骄傲绽放。它只能借助别人的枝干,缠绕寄生。”杨柳迎视着她的目光,“南宫琉璃,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可是,我想要像你一样的独立,坚强,而不是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即使独自一个人,也不会对不可知的未来心生畏惧。”
南宫琉璃的眸光中闪过一抹激赏的光芒,倒是小瞧了这个小女人。她双手交握在胸前,问道:“那么,你想如何使自己变得强大呢?”
杨柳沉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现在楚幽的眼前,我答应你,我会彻底离开楚幽的世界,与他再无缠绕。并且,我不会让楚幽误会你,对你心生怨怼。”
南宫琉璃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心中竟生了几分笑意。在这个上海滩,敢和她谈条件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她的声音里都不免带了几分笑意:“条件。”
“我要去最好的学校念书,”杨柳字字清晰道,“你提供给我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
南宫琉璃颔首:“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变强的好方法。”
杨柳顿时领悟:“可还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若在盛世,自是无碍。”南宫琉璃道,“但生逢乱世,能够自保和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更显得尤为重要。这算是我的临别赠言。”
杨柳的眸子熠熠生辉:“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对我而言虽然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但仍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何乐而不为?”南宫琉璃缓声道,“而且,我期望看到你变强的那一天。”
吃早餐的时候,楚幽见到餐桌旁放着一个行李箱。早餐后,便听见南宫琉璃仿若交代自己的行踪般说道:“最近帮里有点事,我要去码头住一段时间,可能暂时就不回来了。如果你有何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也可以交代给冷非。”
楚幽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杨柳最近可能会来见你一面,她已经跟我说过,你不必拒她于千里之外。”
楚幽有些惊讶地望向她,关于杨柳,南宫琉璃从来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果然,只听南宫琉璃又道:“昨日她去青帮见过我,说是要出国留学。”
“我知道了。”楚幽欲言又止。
南宫琉璃抬首凝睇着他:“有什么事吗?”
楚幽有几分难以启齿地说道:“我的老师见到了我画的那一幅北宋年间出自汝窑的青瓷花瓶,便向我问起,我告诉他这是我临摹的正品。老师素来喜欢研究青瓷,他说宋代青瓷器素有‘青如玉,明如镜,声如馨’的‘瓷器之花’之称。而汝窑更是位居宋代五大名窑之一,以天青釉著名,其釉色素有‘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好将来’的美誉,因此,老师和我的几位同学就想要过来鉴赏一二。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可以请我的老师来我的画室做客吗?”
“当然可以。”南宫琉璃颔首,“你以后想做什么事都可以,不必一一问过我。不过上海地面不平静,你凡事跟冷非商量一下就可以了。”
“谢谢!”楚幽起身离去。
望着楚幽淡青色的背影,凌风忍不住问道:“八小姐,要不要再加派一些人手在楚少身边?”
“你看着安排,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沉吟片刻,南宫琉璃又道,“让冷非盯着他点,最近这段日子尽量少出门。”南宫琉璃的漆黑的眸光不觉转沉,“我怕凤九天会狗急跳墙。”
南宫琉璃赶到码头时,青帮十二个分堂的堂主都已经守候在那里。南宫琉璃吩咐道:“这几日你们都吃住在码头上吧,谁也不许离开码头半步。把你们手边的事都给我放下,这批军火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出半分篓子。你们都张大了两只眼睛,给我盯紧一点。”
南宫琉璃抬眸望向洛炎:“四哥,这两天你就辛苦点,多派几队巡逻人员,码头上不许任何生人靠近,亦不许帮内任何人离开此地。等到这批军火靠岸,我们送龙头安全离开,方能放下心来。”
洛炎道:“放心,我会让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杨柳坐在镂空雕花的圆桌旁,精致的大理石圆桌,红木的藤边点缀刻画着栩栩如生的空漏繁花。屋子古香古色,高悬的屋顶上镌画着仙女转舞,童子跃鱼。她端着细白瓷的茶盏,浅斟慢饮。茶雾袅袅,茶香氤氲。午后慵懒的阳光淡淡地笼罩着她,光影里那隽永细致的轮廓,仿佛是一幅工笔淡墨仕女图。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幽淡声问,适才冷非告诉他,杨柳在会客厅里等他,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此时见到她,他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楚幽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你要回老家了吗?”
“不是,我不想再回老家。”杨柳神态从容娴静,举止端庄温柔,“回老家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嫁人而已。一生的悲欢忧喜,自此掌握在了一个男人的手中。就像你娘一样,她如此美丽贤惠,如此知书达理,可是她一生的命运,不过在你爹翻手覆手之间。”
“老家的女子都是这样度过一生,如果不是来到上海,如果不是见到南宫琉璃,我以为,一个女子,只能如此。可是,我来到了上海,见到了南宫琉璃。”杨柳温柔的眸光里闪耀着一抹坚毅的光芒,“我想要成为像南宫琉璃那样的人,自己的命运不需要依附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控。”
“那——”她的改变,令楚幽意外而震惊,“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英国读书,南宫琉璃会资助我。”杨柳微微沉吟,终是说道,“条件是,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离开你。”
室内,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对不起,到你我的最后,我依然利用了我们的感情。我只觉得,这于你于我,也都已是最好的选择。”杨柳眉眼不转的深深望着他,想要将他的样子镌刻在心底,纤手紧握住茶杯,仿似于嚣尘之中执手将她与楚幽之间,曾经最快乐的记忆镂刻成最美妙的根雕,供一世一生的相思。
楚幽的心底有着无奈,有着对她有着怜惜和歉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楚幽道,“出门在外,又离开得这样远,你自己一切小心。”
暖暖的午后,阳光浅浅,明媚中透着浅柔淡暖,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本想着面含浅笑,与他好好道别,此一别山长水复,相见不知何日。许是因为阳光的味道,撩乱了她淡薄的伤感,忽然想起相遇时惊艳的目光,那一年,初见,最美。蓦然间,自有一种空落的疼,清清浅浅的,流过指尖。
楚幽已经在画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却一笔画也没有落下,只是坐在画布前,怔怔出神。
冷非轻声道:“楚少,如果现在动身,还赶得及送杨柳小姐一程。”
楚幽望向了冷非,目光中有着问询。
冷非轻轻一笑道:“八小姐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她让我送你去。”
天空很低,浅灰色的云层布满了天空。
吴淞口,远洋轮停靠在码头,冒着青烟的烟囱,呜咽的船鸣声,码头上拥挤的人群,依依的惜别声,三三两两已经开始上船的旅客,像是沉淀了下去变成了一幅静谧的、灰暗的油画。
拥挤嘈杂的人群中,楚幽依然找到了杨柳。只是,她并不是一个人,
高寒与她比肩而立。
杨柳初见高寒,难免诧异。随即想到,想必他一直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底掠过一丝丝的感动,却难以遮掩面对他时的难堪。
高寒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舍的感觉,然后泛滥如江河,在心中决堤。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却无能为力。眉峰微蹙,他问道:“一定要走吗?”
杨柳不答反问,语气中有着刻意的冷漠:“你说呢?”
高寒再一次问道:“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杨柳,我让们重新开始,不可以吗?”
“有的事情可以,你我之间,却不可以。”杨柳道,“对不起,我要上船了,谢谢你来送我。”
高寒握住了她的手,她回眸凝视着他,他眸中光芒闪烁,明暗不定。沉吟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一张支票合握在她的掌心:“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带点钱。”
“不用,南宫琉璃给我的钱,已经足够多。”
“穷家富路,多带点钱傍身,总是好的。”高寒眸中闪过一丝不虞之色,“莫非南宫琉璃的钱你能收,我的你却不能收吗?”
杨柳接过,垂首道:“多谢。”
高寒难得如此啰嗦:“外面的日子若是难过,记得回来找我。”
杨柳沉默不语。
又是一声轻叹,高寒终是放开了手。
冷非忍不住对楚幽说道:“楚少,你再不去和杨柳小姐道别,杨柳小姐就要上船了。”
“我……”楚幽略显迟疑,不知是否应该出现在杨柳和高寒的面前。
“杨柳小姐。”冷非一声呼唤,杨柳回转过头来,便看见了楚幽。
“楚幽,你来了。”蓦然见到他,杨柳难掩喜悦。
“我来送你一程,”楚幽柔声道,“一路顺风。”